周围几百米已经被等离子爆炸完全融化,地面呈现红热的玻璃态,4.5磅金属氢炸药在地面上凿出深不见底的坑洞,东京地下水道在高热中沸腾,坑洞冒出炙热蒸汽。比起百年前降落在广岛和长崎的热核炸弹来说,这场爆炸是纯粹的、洁净的、有节制的,灰黑色云团逐渐消散,阳光照亮飘摆不定的热空气,蓝天映射着平坦的地平线,——若以纯粹理性的眼光看待,可以称作是一场美丽的灾难。
旁边的焦土中躺着一具人形物体,身体嵌在光滑的热玻璃体中,良久都没有动弹一下。几分钟后,一个披着深紫色斗篷、体形佝偻矮小的驼背男人出现在爆心,他弓着腰一瘸一拐地踏过融化的地面,走到人形身边,蹲下身子,说:“狮子,辛苦了,公爵让我来带你回家。”
“啪!”一道电弧击穿空气,来人右手五根手指全部焦黑脱落,这个驼背的中年男人脸上毫无意外的神色,将手一挥,化为焦炭的组织随风飘走,伤口内侧开始长出粉红的肉芽,“不要挣扎了,……虽然我知道你现在什么也听不懂,狮子。或者该叫你‘原生体’呢?”他挪动脚步靠近那具人形物体,伸出右手,五根崭新的手指已经成型,皮肤还呈现娇嫩的桃红色。指尖触到人形的头部,五根血红色触须从指甲盖底下钻出,沿着那具人体头部的孔窍钻了进去,在皮肤下不停蠕动。
这是一具非常诡异的人形物体,他的体形比正常成年男人缩小了一圈,具有完整的头部、躯干和四肢,但没有正常意义上的皮肤和肌肉,包裹在体表的是一层闪烁银光、具有金属质感的蜂窝状结构,看起来绝不像地球上任何一种生物体。无数细小的电火花在他体表的晶格内闪动,让德沃鲁的遗骸看起来明亮耀眼,相比之下,他身旁的敲钟人更像一具卑微的食尸鬼。人形物体已经用尽了所有能量,刚才的电弧只是最后余电的自动释放而已,敲钟人的触须延伸至颅骨(如果还具有骨骼结构的话)内,仿佛拨动了什么开关,人形体表的放电现象毫无征兆地消失了。触须蠕动缩回指甲盖内,敲钟人弯腰将人形物体抗在肩头,转身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边走边自语道:“骑士团有多久没有遭受这样的打击了?啧啧,公爵大人一定很伤心吧,这么多好孩子都死去了……”
敲钟人登上一个丘陵——曾经是一栋八层楼房的遗迹——左右看看,这片炙热的战场显得非常宁静,城市的喧嚣无比遥远,唯有化为墙壁上一抹残影的死者在角落低声啜泣。前面有件物体在闪闪发亮,敲钟人慢慢走过去,那是一尊银亮的人体塑像,惟妙惟肖地表现了一位大腹便便中年男人的体型、肌肉、动作和惊恐万分的神态,等离子球避开了由磁流体固态化而成的雕像,让“大亨”胡安·摩多拉多的尸骸得以保存下来。敲钟人伸出触须刺入雕像头部,过了几分钟,摇了摇头:“死了。明明身体还存在,生机却断绝了,这跟另一个孩子完全相反呢。”
由于脊背弯得像一张弓,他得用力昂起头才能看到前方的景象,在龟裂的道路对面有着另一具尸体,刚才敲钟人已经验证了死者的身份:“波兰人”艾德·亚辛斯基。那具烧焦的尸体显得非常诡异,明明早已死去,身体的肌肉纤维却还不断抽搐,让残缺的尸体演出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舞蹈。波兰人的意识消失了,他体内的千亿个线粒体却依然存活,这些小小的发动机正在快速分解脂肪和蛋白质,妄图独自逃生。但没有宿主的庇护,微小的线粒体只能原地挣扎罢了,花了多久尸体中仅存的蛋白质就会被分解殆尽,彻底成为一堆毫无营养的死灰。当然,若此时可以得到有机质的滋养,这些有自我意识的线粒体可能会转化为恐怖的怪物。
“还差一个孩子。”敲钟人自言自语道,“联络不上,也感应不到,是被埋在底下了吗?莫里·纳赛尔,这个孩子一直都有些奇怪……按照规定,这么久不跟骑士团联络,就姑且可以算作死亡吧。”他从肩头卸下德沃鲁的遗体,慢腾腾地从挎包里掏出一只拳头大小的铜钟、一把小巧的铸铁锤子,左手拎起钟,右手握紧锤,“圣殿荆棘十字团的英灵们,你们可以就此解脱了,让来自路西法的镇魂钟送你们最后一程吧……晚安,孩子们。”
“咚……”小小的铜钟发出低沉而强烈的鸣响,音波传遍大地,如果仔细观察,能看到钟的内壁生长着密密麻麻的肉色触须,这些触须彼此纠缠冒出红色颗粒,颗粒爆裂化为纤细的粉末,粉末被音波送往四面八方。钟声传到的地方,极其微小的粉末就被音波携带而去,距离较近的“大亨”遗体首先失去形态,化为稀薄的银色液体“哗啦”落地,渗透进地面的缝隙,眨眼间消失无踪。紧接着艾德的尸体也产生异状,焦尸呼地蹦了起来,像丧尸一样胡乱挥舞手臂发出咆哮,然后直挺挺地栽倒在地,肌肉纤维冒出白烟迅速萎缩,一瞬间就化为黝黑的枯骨。
“走吧,我们回家。”敲钟人收起铜钟和铁锤,扛起德沃鲁的遗体,踏着灼热的土地,跛着脚慢慢走远。
“啊……”距离敲钟人1.5公里开外,警戒区的边缘,一栋已成废墟的民宅地下,一个在泥土中开凿出来的洞穴中,莫里·纳赛尔捂着太阳穴在地上翻滚。在火球降临的时候,阿拉伯人用空爆能力全力轰击地面,制造出能容下整队人的地下空间,由此躲过可怕的袭击。出木池太郎板着脸一句话都不说,绝口不提被选者的安全问题,萨姆·威廉斯也乐得清静,躲在角落擦枪。几分钟过后,敌阵终于逐渐平息,这时候穿着黑西装的神之子忽然开始惨叫。
“你怎么了?遭到攻击了吗?”出木焦急地喊道。这位纳赛尔可是幽灵右手“金矿”部门的精英,阿尔法高贵种姓持有者,若是在行动中有个闪失,他万死也不能抵罪。
“……是敲钟人……他正在回收神之子的能力……啊啊,这可恶的病毒,就算离这么远,也能从通风口飘进来吗……”纳赛尔惨叫道,两条手臂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着,“已经没有办法了……开枪打断我的手臂!唯有这样才能活下来……”
萨姆摘下太阳镜,奇怪道:“从呼吸道传染的病毒吗?那我们有没有危险?打断你的手臂就能就你的命吗,为什么?”
“砰砰!”枪声响起,出木池太郎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手枪子弹穿过肌肉打得地面泥土翻飞,纳赛尔凄厉地喊叫着,身体开始剧烈痉挛。“既然干,就要彻底点嘛。”美国人撇撇嘴,从旁边士兵身上抢来一柄冲锋枪猛烈开火,“啪啪啪啪……”子弹像一把镰刀一样切断了阿拉伯人的手臂,两条断臂冒出黄色水痘不断腐烂,几秒钟后就化成一滩脓水渗进地面。
出木立刻对纳赛尔进行急救,而断臂人很快从痛苦中苏醒,咬紧牙关道:“幸好距离比较远,病毒的活性被阳光遏制了……不过我的潜伏计划已经宣告失败,只能等待聆听者训示……”
“我懂了。”萨姆忽然弹了个响指,“你的‘空爆弹’是从双手发射空气炸弹的能力,也就是说,路西法实际改造的只有你一双手臂而已,没猜错的话,你的手臂骨骼是中空的吧,生长成适合推送空气囊的结构……所以病毒只捕捉到了双臂的变异细胞。也就是说,如果神之子的能力是全身改造的,那么就会被敲钟人彻底杀死,对吗?”
没有回音。再坚强的人也耐不住这样巨大的痛苦,纳赛尔双眼一翻晕了过去,出木池太郎懊恼地一拍脑门。美国人无所谓地耸耸肩,靠在洞穴墙壁上盘算着心事。
从顾铁身穿光学外骨骼进入阿斯蒙蒂斯地下建筑开始,到浅田雄山的金属氢炸弹爆炸为止,这场战役不过短短三个小时,但毁灭了东京警视厅大楼在内的三百栋建筑,使得全日本警察系统陷入黑暗,五千四百名东京市民葬身于等离子体爆炸,六百二十二名警察和四百九十名自卫队队员牺牲,地震造成地下铁系统完全瘫痪,临近的三个区水电燃气供应中断,天皇皇居三分之一的建筑坍塌,预计给日本带来直接经济损失超过1.27万亿日元。
而战役给那头隐藏在人类社会背后的巨兽带来更大的冲击,阿斯蒙蒂斯支部被夷为平地,在兄弟会数十年的历史上,最大的损失也不过是行动队员小规模牺牲,谁能想到居然有人能将整个支部连根拔除?
兄弟会的混乱自不必提,远在奥地利萨尔茨堡的GTC总部也掀起了不安的风暴,顾铁动用1499ppm极限配时强行攻破阿斯蒙蒂斯的鲁莽行动引起了GTC的警觉,他们已经追溯到,一个拥有强大权限的神秘账号是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数以百万计的探测线程被注入量子网络的海洋里,寻找着隐藏在黑暗中的“净土”。
造成这一切的男人,此刻可不知道究竟惹下了多大的麻烦,顾铁被车辆的颠簸惊醒,睁开眼睛,看到天上的白云正在缓缓后退。“身上好痛。”他说。
“那说明你已经好了。”阿齐薇回答道。
“我们去哪?”中国人发觉没法移动身子,眼球微微一转,发现自己半躺在一辆敞篷车的副驾驶座,身子被安全带捆得严严实实。
“回家。”女人说。
东京成田机场的绿色指示牌出现在高速路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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