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典的烽烟长存,三十六个时辰后方才能熄灭。
皇上这两日又犯了老毛病,那日勉强撑着在祭天大典的宴席上露了个面,这几日头风发作干脆连早朝都免了。然而即便如此,他仍挂心着祭台的烽烟,着人一天三次来报。
祭天大典之所以指定由皇上或者太子才能主持,一则是认为只有皇上或者既定下任皇上的储君才是真龙之身,才能与神灵沟通。
二则也是因为民间迷信祭天烽火乃是天人两界传递信息的媒介。烽火长燃,乃是天神庇佑。反之若是烽火熄灭,则预示天神不满祭天之人德行有亏,也是对皇上或者储君的考验。
无论王公大臣们自己信不信,反正百姓们是深信不疑的,所以皇家每年举行祭天大典是为安抚民心,更是巩固皇权之用。
祭天大典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就连元和帝都丝毫不敢马虎,季凌云没想到季司宏和岚贵妃竟敢在这上面做手脚。
季凌云接到消息匆匆赶至祭台时周遭已经跪了一地百姓,毕竟祭台高铸就是为了让城中百姓随时看到燃起的烽烟,自然也能随时发现烽烟的湮灭。
他远远就看见了祭台下神色晦暗不明的季承煜,以及他身边同样惶恐不安的群臣。季凌云心下一紧,走到季承煜身边后开口第一句就是问:“有眉目了吗?”
季承煜似是方才正在发愣,被季凌云这一声惊的才回过神来,他捏了捏眉心答道:“昨日我祭天时便出了问题,有人换了浇在烽烟上的火油,烽烟险些没能点着。之后我便私下里将祭天大典里里外外沾手之人都查了个遍,但并无不妥。”
季凌云心头一沉,又问道:“那如今是怎么回事?”
季承煜沉声道:“两刻钟前烽火突然湮灭,当时祭台周遭里面都有重兵把守,无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手脚,暂时毫无头绪。”
主持此事的礼部本就是季凌云的部下,此刻跟着季承煜而来的也都是心腹,自然没人会说什么。但消息一旦传到有心人耳中,可就不会说的这么客气了。
正在这时候却有人站了出来,季凌云看去正是自己的准娘舅白博仁。
“启禀太子殿下、安王殿下,微臣以为如今紧要之事不是追查背后之人,而是想法子让烽火再燃,否则百姓惶恐之心会一发不可收拾。”
季承煜放下按着眉心的手,转头看去,神色沉冷看不出喜怒,问道:“那依你之见,如何让烽火再燃?”
白博仁不卑不亢,伏地叩首,声音沉稳答道:“还请太子殿下上祭台再点烽烟。”
其他人似是被点醒,纷纷附和叩首高呼。
“还请太子殿下再点烽烟。”
季承煜还在犹豫不决,季凌云突然按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劝道:“言之有理,无论如何三天之内烽烟必不能灭,皇兄不要犹豫了,赶紧上祭台再点烽烟吧。”
季承煜感受到季凌云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掌略略使力,心中一动,突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微一颔首,转身快步就往祭台走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太子殿下,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众人抬头,看到了一身正装而来的建王季司宏。自从被张贤礼状告之后建王安分守己了好一阵,更不提后来被撤职禁足在府中,直接在众人视线中消失了一段时日。
今日突然这般正装簇拥而来,显而易见是蓄谋已久,烽烟为何异常不言而喻。
季承煜对他视而不见,迈上台阶的脚步不停。季凌云不动声色的上前几步挡在祭台阶梯口,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季司宏道:“虽说许久不见三皇兄不该这般扫兴,只是本王记得建王殿下应该还在府中禁足才是,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季司宏看了一眼对自己视而不见的季承煜,眼中闪过一抹阴鸷,却也并不焦急,只冷冷看着季凌云。
他身旁的一个身穿铠甲的武将男子上前一步行了礼,而后高声道:“祭天烽烟骤然湮灭,百姓们惶恐不安,纷纷说是因为太子殿下德行有亏,触怒神灵才会显灵。若不及时再燃烽火,恐神灵迁怒降下灾祸,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
季凌云脸上的讥笑收了起来,不怒自威,平日里收敛锋芒的气势显露出来,才让众人恍然惊觉,原来这个平日里看着最不像皇子的安王殿下才是最像元和帝的那个人。
关于元和帝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皇位,也是玄乎的很。
起初文武百官心中皆是轻视,也不怪乎他们,实在是当初三位皇子为了夺嫡之争手段层出不穷。朝中群臣明里暗里纷纷站队,着实乱了好一阵。
彼此争得头破血流,哪知最后却是全军覆没,平白让人捡了个天大的便宜,百官自然对捡了个皇位的元和帝生不出敬畏之心来。
正经嫡出的元和帝当年不过才十三岁稚龄,又一向刻板谨慎,老成持重,规规矩矩当个年幼的皇嫡子,丝毫没有同三位皇兄一争皇位的资格和野心。
后来这一潭浑水搅的太深,险些无法收场,三位皇子相继与皇位无缘。元气大伤的先帝似乎这才想起还有个皇嫡子能名正言顺的继位,这就便宜了置身事外的元和帝。
所以元和帝登基之初全靠先皇一手扶持,皇位坐的很不安稳,生出许多祸端来。
比如蓝老太师和于太傅的权侵朝野,比如正妃屈居贵妃之位另立皇后,以及后来延伸出的皇长子非皇嫡子的尴尬。
然而自从先皇去世,这位本该兵荒马乱的新帝却似乎一朝之间成长起来。虽然面上仍是那副温吞性子,手段却是杀伐果断雷厉风行。
多年后回首再看,蓝老太师解甲归田园,于太傅收敛锋芒,又有元和帝一手扶持的左丞相与之制衡。这样的手腕当真是一个多年来不问世事的皇子该有的吗?
但若非如此,那么元和帝当年的寂寂无名背后便是蛰伏以待,不动声色间借刀杀人除去了三个眼中钉,最终手上干干净净的坐上了皇位,这该是何等的城府心机?
虽然这些猜测并无实际证据只是臆测,但太多巧合重叠在一起就绝不可能单单只是运气了。
所以这些年来朝堂越发平波无澜,直到近年来元和帝身子日渐羸弱,新的一轮夺嫡之争再次浮出水面,才又激起暗流涌动。
细细究来,这位惯会扮猪吃老虎的元和帝一贯心狠手辣,唯一的例外似乎就是对岚贵妃和建王的厚待,以至于如今的朝堂再生事端,私下里不乏有人蠢蠢欲动。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有人平步青云就要有人虎落平阳。眼看着江山就要易主,群臣自然要为自己打算打算。
太子固然名正言顺,建王却也并非毫无胜算,皇家之中才是最不讲究礼法的,只有成王败寇才是真正的王道。
帝后离心,岚贵妃的盛宠不衰,元和帝对建王的一再放纵,让这一切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
如今太子殿下与安王殿下齐心,建王殿下也不是省油的灯,显然是有备而来。此次祭天大典,宋都尉本是带着兵马在附近巡逻守卫,然而此刻这意味却变了调。
“在其位,谋其职。你一个小小都尉,竟然操起主持大局的闲心来了,你是要替皇上决定由谁来祭天?还是要替天行道改立太子!”
季凌云的眼神冷冽,眼睛看着宋都尉,嘴里的话却是说给对季司宏听的。
此言当真是大逆不道,不止是宋都尉当即承受不住跪了下去。众人心中惴惴之际,就连台阶之上的季承煜也停下脚步,转身朝下面望过来。
这一眼当真是犹如千斤压顶,宋都尉的背后额前刹那间冷汗涔涔。他开口,声音暗哑说道:“卑职不敢,卑职只是怕生民怨,一时情急不知该如何是好。本想禀报皇上,但听宫里说皇上龙体不适不宜搅扰,卑职便自作主张去找了建王殿下。”
季凌云继续沉着脸冷道:“祭天大典父皇全权交由太子殿下,出了这等事你不恪守本分维护秩序,不去找太子殿下禀告,反而去找正在禁足中的建王殿下,你到底居心何在?”
建王冷哼一声将宋都尉解救出来,他扬声道:“宋都尉只是病急乱投医,或许有过但却无心。反而是安王殿下你在做什么?太子殿下德行有亏触怒神灵,这湮灭的烽烟就是最好的证明。”
为今之计,自然是赶紧让烽烟再燃,本王也是皇子,既然太子殿下不被神灵认可,自当让本王也来一试,你拦着本王做什么?”
季凌云毫不客气的斥责道:“季司宏,注意你的言行,只你这无中生有造谣诋毁储君一罪,就罪该万死!”
季司宏伸手一指半空中的季承煜,冷笑道:“一个德行有亏不被神灵认可的太子,本王不认!”
周遭百姓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太子殿下德行有亏,这是神灵说的”,继而有人附和道:“若是神灵迁怒我们怎么办,不能再让他去祭天!”
“就是,让其他皇子试试,看看到底谁能点燃烽烟。”
“谁当太子我不管,反正这烽烟一定不能灭……”
季承煜的目光扫过去,带头的几人缩头躲进了人群之中。但百姓的不安与愤怒被激发,即便不敢当面大声斥责,却难挡悠悠众口议论纷纷。
季司宏不禁将腰背挺直,抬头对上季承煜的目光时也毫不相让,甚至还带着几分讥讽和挑衅。
“太子殿下要再燃烽烟也并非不可,只是你若此番再次触怒神灵,牵连万千百姓,可别怪皇弟不留情面,本王第一个不服你的储君之位。”
季承煜却是突然开口,只淡淡道:“建王也想来点烽烟?那就一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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