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饭后白宗林与白博仁有心同宋世阳议论近来朝事,但见他眼下一片乌青,知他定是这些日子未能睡过一个好觉,没说几句早早便放他去睡了。
再次被下人领进泰阳院,宋世阳心中概慨颇多,不由想起自己进京赶考时的那个春日,许多往事纷至沓来。原以为会是一夜辗转难眠,不想这些日子实在太过疲累,竟是倒头就睡下了,一夜无梦。
一觉醒来,天光明媚。
白家父子两人都早已去了衙门,宋世阳今日沐休,用过早膳想起昨日齐氏提起外祖母病缠卧榻多日,便想着去寿安院拜会。
一进寿安院便是一阵药味扑鼻而来,周氏撑着精神坐起来,虽有些咳疾,但身子并无大碍。只是精神不济,说了会儿话便乏了,宋世阳识趣的告辞了。
出了寿安院,不远处的丫头们手里做着扫洒之事,嘴上也不闲着,聚在一处嚼舌根。
“听寿安院的妈妈说,大夫说了咱们老太太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唉,这个年纪,儿孙孝顺,算是善终了。”
“要说咱们小姐这婚期近了也好,要是再拖上几个月,说不定就得撞上孝期,那可就麻烦了。”
“谁说不是呢,宋大人这不就是被孝期所累,要不然那媒人还不得把宋府的门槛都踏破了。”
“哎你说当初老爷夫人还有意将小姐说给宋大人呢,要是姑奶奶还在,咱们小姐可就做不成王妃了。”
“嘘,这话你也敢说,不怕被夫人听见把你赶出去……”
宋世阳脚下发力走出一段路,远远将那些闲言碎语甩在了身后,心头却仍是如被针扎一般泛起细细密密的痛楚。
“表哥?”
前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宋世阳猛地抬头,正撞上白嫣然带着关切的目光,心中似是魔障了一般,不断回荡着一个念头。
若是当初他再果决一些,若是当初他不急着将母亲接来,若是当初他早些看清白悦妤……
可这世上哪来的后悔药,何来的早知当初。或许他们当真是有缘无分,才落得如今情深缘浅。
“你脸色怎的这般难看,不若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宋世阳摇了摇头,看着渐渐走近的白嫣然,突然问道:“嫣然,你后悔吗?”
他也不知自己这没头没脑的问了什么,是问可有后悔没能嫁给他,还是问可有后悔答应嫁给安王。
白嫣然却能体会这般怅然心思,她摇了摇头,淡淡道:“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后悔二字,所谓后悔,便是已经错过。既然已经错过,又何必徒劳留恋?人这一辈子总是要往前走的,所求所愿,不过是合眼之前回首往事,对得起无悔二字。”
她微微勾唇,眸中浅笑嫣然。
“表哥,我早已非昔日的我,你也不是当初的你。如今我已有了前路归途,你也该望望别处的风景了。”
素心从后面寻过来,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宋世阳,对白嫣然道:“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
白嫣然对宋世阳微一颔首,带着素心出了白府。马车一路走街道上越来越荒凉,很快就到了马车难以前进的逼仄小巷,主仆两人只得弃车步行。
好在白嫣然记性不错,只一回便记住了彤儿家的路,素心则在后头跟的晕头转向,心里好生佩服。
等到了彤儿家前去敲门,没两声就听脚步声跑了出来,却谨慎的并不直接开门,而是隔着门问人。待听到是素心和白嫣然来了,彤儿欢喜的开了门迎人。
彤儿此时的发髻梳的整整齐齐,身上的衣服干净整洁,虽然不是先前那件,却同样浆洗的发白,看得出祖孙两人的日子过得很是拮据。
领着两人进了屋里,彤儿冲着床上做绣活的老妇人跑了过去,笑着说道:“祖母,白小姐来了,你看这个仙子一样的人就是白小姐。”
床上的老妇两鬓斑白,已是天命之年,精神头瞧着却不错,尤其一双眼睛精神矍铄,竟是还在病中也闲不下手里的绣活。
她听了彤儿的话转头看过来,接着便要起身下床,被白嫣然忙上前止住了。
“彤儿祖母,你身子还没好,千万小心养着。”
老妇看着白嫣然叹了口气:“老婆子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小姐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实在是惭愧。”
白嫣然替她重新盖上被子,温声道:“你这是哪里话,如今彤儿还小,你还得看着她长大孝顺你呢。”
老妇看着被素心用糕哄着在院子里玩耍的彤儿,眼眶便湿了。
“是啊,彤儿是个苦命的孩子,自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爹娘。如今我这把老骨头还得撑着,否则留下她一个小丫头可怎么活。”
白嫣然道:“既然如此,你便在济安堂好生养病,身子好了才能看护好彤儿。”
白嫣然前日去了济安堂才知道,彤儿的祖母醒来后得知事情原委便不愿再待在济安堂,执意回了自己这小院子。
孙明哲说她上了年纪又一直操劳身子亏空,若不好好养段时日恐难痊愈,她才又跑了这一趟。
老妇面露惶恐,道:“我一个粗野妇人,幸得贵人相救才捡回一条命,实在不敢再劳烦。且我听那大夫所言,当日亲自送我看诊竟是位王爷,老婆子着实吓了一跳。”
白嫣然温声道:“当时情况紧急,正巧安王殿下与我一道,便背着你去了济安堂,后来也是殿下替你付了看病的银两。此举于殿下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不必挂怀,你且安心养病为重。”
老妇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点头应下。白嫣然看到她手边的绣活不觉惊讶,道:“你这绣活当真精致,同宫里的绣娘比也不遑多让了。”
老妇放在被子上的手指下意识的收紧,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小姐谬赞了,老婆子不过是做了数十年的绣活糊口罢了,哪里能跟宫里头的比。”
白嫣然想到方才妇人所言,自彤儿出身她便没了儿子。一个老妇带这个襁褓婴儿,恐怕这些年都是靠这一针一线糊口度日养活祖孙两人,心下感慨怜悯。
临走时彤儿板着小脸郑重其事的对白嫣然道:“祖母自小教导我有恩必报,无功不受禄。等祖母身子好了不必我照顾,我便去伺候小姐报恩。”
白嫣然看着这副小大人的模样,揉了揉她的头没有说话。
马蹄声哒哒哒哒,越往南走便越是喧嚣起来。
路过望月楼时里面热闹依旧,只是高台上的人早已不是名动京城的妙音娘子,而是另换了歌舞助兴,底下的人也都看的津津有味,当真都是喜新厌旧的。
白嫣然想着去看看齐思敏,便让素心去打包些点心带去。小丫头欢喜的去了,不一会儿却气鼓鼓的回来了,白嫣然不禁问道:“怎么了?莫不是今日那糕早早就卖完了?”
素心摇头,低头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都说三人成虎,人云亦云,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白嫣然不及打趣小丫头竟还学了两个成语,便听她忿忿道:“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传出来的浑话,说小姐和表少爷都定了亲,却因着表少爷的孝期才毁了婚,如今又使尽手段攀上了安王殿下这根高枝……”
说到最后小丫头气的说不下去了,白嫣然的笑意也收了起来,神色如常,眼神却是冰冷。
“望月楼是什么地方,突然间就传的人尽皆知,还说的这般有鼻子有眼,看来是有人刻意而为之了。”
小丫头气的不轻,骂道:“这人好歹毒的心肠,眼下婚期在即,表少爷又风头正盛,可不是人人都爱听的闲话。”
白嫣然蹙眉道:“虽不知背后之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但还是要早做打算,回去后你好生打听打听,看看这闲话最先是从哪里出来的。”
素心点头,还想再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百姓们议论纷纷不知在说些什么。白嫣然也不由好奇的掀开帷帘看过去,只见街上不知是何人的仪仗这般张扬,竟然堪比皇上出巡。
心中才闪过这个念头,就见轿撵上坐着个风韵犹存的华服美貌女子,正是岚贵妃。白嫣然心头一动,想起这条街正是赶往建王府的路,想必岚贵妃这是要去建王府。
素知岚贵妃一向张扬,却不想不过是出宫去趟王府,依仗却竟比皇后的还大。这早已出了礼制,也不知是皇上默许还是她肆意妄为。
周遭百姓们指指点点,白嫣然隐约听见了“宠妾灭妻”的字眼。
岚贵妃自然不会顾忌这些个平头百姓们,她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做皇后母仪天下。此事元和帝失言在前,于是其他方面尽量迁就,才让岚贵妃越发不成体统。
此时到了建王府门前,建王早早得了消息带着宋侧妃在门口接驾,岚贵妃却是看也不看,径自走了进去。
待在花厅坐定屏退左右,岚贵妃放下茶盏狠狠一拍桌子,沉着脸骂道:“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自己的手脚都善后不干净,如今竟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没有皇孙去讨皇上欢心,我看你还要被禁足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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