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安水患重灾,沿岸各地亦受波及,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受灾各州郡急报雪花般涌进德尚殿。元和帝忙于灾情,分身乏术,对建王一案难免有所疏漏。
历时两个月,几经周折。疏通河道,安置灾民,灾情总算稳定下来,朝中上下无不松了口气,元和帝也终于能睡个囫囵觉了。
捷报传来的翌日,此次治灾功臣宋世阳便被传诏回京。百官私下里无不议论纷纷,宋学士此次回京怕是要更加官升一级。
这宋学士原就年纪轻轻入了翰林院,前次鄢北赈灾后直接官升至六品侍读郎,与状元郎同级,往后必是更加前途无量。
宋世阳却没有这等心思,天灾过后一眼望去济安等地满目疮痍。屋舍尽失,良田尽毁,虽说眼下有朝廷的救济能管温饱,但眼下才入秋,等到了冬日里天寒地冻才最是难熬。
最重要的是今年的收成尽毁,即便朝廷可以减免赋税,但百姓们要如何撑到来年秋日丰收?
宋世阳白日里在受灾各地视察,夜里挑灯夜读找寻解决之法。如此在路上拖沓半月方才回京,人已经瘦的脱了形,却是精神矍铄风骨更甚。
果真如群臣所料,皇上得知此次赈灾详情后龙心大悦。宋世阳不仅升至从五品侍读学士,更兼任正三品户部侍郎,足以看出皇上对其器重之心。
散朝后皇上又在德尚殿召见,宋世阳也是有备而来,将自己这些日子所得呈了上去。元和帝翻来看后眼前一亮,而后殿中一时只余纸张翻动声。
良久,元和帝放在手中奏折,叹道:“有宋卿在,实乃百姓之幸。”
如此高赞,宋世阳忙叩首谢恩道:“微臣出身贫寒,能有今日全靠陛下垂青,微臣自当竭尽全力以报皇恩。”
元和帝自然心身愉悦,亲自上前将人扶起,笑道:“是朕慧眼识人,爱卿乃是栋梁之材。竟能想到灾民赈工、借贷良种之法,可解数万百姓之困,也可彻底解决灾后重建之急,记大功一件!”
宋世阳谦虚道:“前次皇上派遣微臣去鄢北治洪涝,微臣方才蒙此初衷,此次济安水灾更甚,才令微臣下定决心重推灾后重建之策。只是此法并非微臣所创,乃是从沿岸各府异志中寻到了法子,微臣不过抄录编纂,不敢居功。”
元和帝惊讶道:“哦,这是哪位贤臣想出的良策,从前怎么竟从未听过?”
宋世阳突然再度下跪,道:“微臣请罪,此人乃是被革职查办的南省巡抚林浩。”
元和帝愣怔片刻,沉声道:“起来吧,朕恕你无罪。”
宋世阳起身静默立在一旁,元和帝缓缓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南省巡抚,林浩,可惜了。”
宋世阳观其神色,开口道:“陛下,微臣看到此法后不禁去查阅此人卷宗,林浩生前曾官至南省巡抚,麾下治隶一直优异,往来商客如云,百姓安居乐业,但却不得南阳总督重视。
十年前南省各地亦发了水患,林浩身先士卒,亲率将士前线抗洪方才力挽狂澜。据当地亲历百姓所说,林浩因带病出阵险些被卷入河中,命悬一线仍是亲力亲为。
微臣以为,如此爱民如子的官吏,不会做出贪污赈灾银两之事。且此案记录不详,只寥寥几句搪瓷头尾,其间许多破绽不说,就连林浩的证词也颇有蹊跷,从笔迹来看,画押之字并非其亲笔。”
元和帝“哐”的一把将桌安拍的一震,外头的德安往里头瞧了瞧,却不敢进去触霉头。正好瞧见自己那傻头傻脑的徒弟福安,便让他去备了茶水进去探探口风,福安全然没心眼便听吩咐去了。
元和帝早就对南阳总督廖广天的一众行径略有耳闻,此刻再听宋世阳所言还有何不明白,当即变了脸色。沉寂片刻后,他复又落座,看向宋世阳道:“你去济安数日,对京中进来之事怕是有些不明。朕那个不争气的三皇儿,前些日子闹出一桩丑闻来,是数年前在淮余、绍安等地贪污之事。”
宋世阳面带讶色,沉吟片刻,方才道:“淮余、绍安两地是南阳重地,建王殿下此举,怕是南阳总督有所察觉,此案是否就是他所为?”
元和帝摆了摆手,冷笑道:“廖广天的手伸不到京城来,此事朕自有计较。如今建王已经革职闭府思过,朕不打算深究到底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朕在意的是,廖广天在此事中是什么角色?”
宋世阳一愣,惊道:“陛下的意思是,怀疑廖广天参与了此案?”
元和帝点头,眸中神色狠戾。
“廖广天身为南阳总督,不会连建王在辖地内如此大的动静都无知无觉。他若只是收了些好处视而不见还好,若是胆大包天竟敢怂恿皇子犯上作乱,那便是有了谋逆之心,其罪当诛!”
殿中气氛一时凝固,门轻轻打开一条缝,福安端着茶水躬身进来添茶,算是稍作缓解。元和帝舒出口气,端起茶水啜了一口,静下心来对宋世阳赐坐看茶。
“宋卿以为如何?”
元和帝的声音不重,却莫名让人心头一紧。福安退身出去的时候看到宋世阳起身,郑重其事的说道:“谋逆之臣,确实其罪当诛。”
掩门垂帘,里头的声音顿时消失在了一门之隔处。德安见人出来,忙把福安拉到角落里问话:“怎么样,你可听见皇上同宋大人说什么了?”
福安一脸憨厚老实,毫不避讳的答道:“皇上问及宋大人的治水之策,还说要重赏,宋大人一直在推辞。”
德安傻眼道:“就这些,没了?”
福安挠了挠头,道:“没了,我进去添了茶水就出来了,没敢多待。”
德安恨铁不成钢的戳着他的脑袋骂道:“你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都在宫里侍奉多少年了,还是这般没出息。这么怕见圣颜,以后怎么在殿前伺候?我看你还是回冷宫呆着去吧。”
福安的嘴唇嗫嚅几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德安看不得他这般模样,却又不放心的追问道:“你再想想,皇上和宋大人真的再没提及其他,有没有说起建王殿下或者南阳之事?”
福安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德安忍不住踹他一脚,转身不知又忙什么去了。背后一直缩头当乌龟的福安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阴冷的盯着福安的背影。
从德尚殿出来,宋世阳便去了户部就任。白宗林与其他三位主事一同在前向宋世阳见礼,宋世阳也只能受了。
眼下建王出事,连累原先的一位心腹侍郎也跟着革职查办,只剩下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侍郎。谁都看得出来,皇上这是要将户部交给宋世阳的意思,老侍郎自然不会不自量力去抢这个风头。
户部前些日子被查了个底朝天,老侍郎原就是个事事不做主的软骨头,方能躲过此劫,眼下案上已经堆了许多公务。如今有了主心骨,户部上下似是也跟着活了起来,这一忙起来就忘了时辰。
等宋世阳终于忙罢,已是日暮西沉。
他脑子里还装着公务,赶着下钥出了宫门,方才想起自己忘了让小厮来户部接人。正想着不若就走回去算了,却见一辆眼熟的马车驶了过来,里头的人掀开车帘,正是白宗林。
自从白氏的丧事过后,宋世阳已经许久不去白府了。
一来总会想起白氏之死来,总归是白府的姨娘赵氏惹出的祸端,心中总有芥蒂。二来与白嫣然的婚事作罢,总归是不如从前自在了,也得避着嫌。
只是到底还是亲戚,宋世阳自小得舅舅多年照拂,就连母亲去时他浑浑噩噩,一并丧事也是舅舅舅母全然操心,实在没有疏远的道理,便上了马车一道去了白府,
家里得了消息,花厅里众人都还等着并未用膳。等两人进来,白博仁当即起身迎了上去,拍拍宋世阳的背道:“好小子,做的不错。”
两人因为年纪相仿,志趣相投,一直有所往来,倒不觉得生疏。只是白博仁起身,一旁的白嫣然便露了出来,自然而然也起身招呼道:“多日不见,表哥消瘦了许多,想来是吃了不少苦。”
陷在济安的水深火热中数日,宋世阳分不出心神去想其他。可是眼下再见,他的心仍是忍不住的隐痛,一时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齐氏看出异常来,忙上前引着人在白宗林下首坐下,道:“好了好了,有什么话都待会儿再说,先吃饭。唉,时阳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了,瞧你都成什么样子了,来来,快多吃点。”
一桌子好菜都是他喜欢的,宋世阳却是吃的索然无味,心乱如麻。
用过饭后白宗林与白博仁有心同他议论朝政,但见他眼下一片乌青,知他定是这些日子未能睡过一个好觉,没说几句早早便放他去睡了。
再躺在泰阳院的床上,宋世阳心中概慨良多,不由想起从前许多事来。原以为会是一夜辗转反侧,不想这些日子实在太过疲累,竟是倒头就睡下了,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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