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繁华热闹白日里一览无遗,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只不过那墨衣男子俊逸非凡格外惹眼,若有大姑娘小媳妇路过时忍不住多看两眼,那人就会笑意吟吟的望过来,让人羞红了脸。
季凌云此刻心花怒放,所以面上惯有的笑意也多了几分真心。
懵懵懂懂出了成衣铺子走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回过味来嫣儿特地给他买衣服的缘由,自然心神荡漾,这会儿整个人都还有些飘飘然。
街边不少胭脂水粉裁缝首饰铺子,白嫣然却似是全然不感兴趣,但是对岸边支着小摊叫卖的各种小玩意兴致勃勃,一会儿捏个泥人,一会儿买个木雕,最后还从旧书摊上挑了几本杂记。
季凌云这会儿回过神来,自然是抢着给钱,只是这些东西实在也花不了什么银子,让他颇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遗憾。
约莫是临近午膳,街上的往来行人越发步履匆匆,季凌云也心不在焉的想着还去哪里用膳,冷不防一个小身影风一般的跑了过来,不偏不倚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季凌云毫无防备,虽然及时身子一偏卸了大半的力,还是被撞的一个趔趄,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循着“哎呦”一声,季凌云看到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跌坐在地上。
半长的头发规矩的在脑后梳了个髻,只是如今已是碎发四散,还沾着些许草灰。这孩子身上虽然衣衫褴褛,却浆洗的很干净,方能让人分辨出他原来不是没人管的乞儿。
此刻见那孩子怒气冲冲的看着自己,他开口道:“你……”
只是季凌云的话才出口就被那孩子打断了,他手脚利落的爬了起来,双手叉腰对着季凌云骂道:“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还不长眼睛!你肯定是故意的!看我年纪小就想欺负我是不是!”
他这连珠炮似的一通话让人根本来不及插嘴,季凌云只觉得好笑,也不知眼前这瘦小的孩子方才是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他有心逗逗那孩子,便走上前道:“你这小童好不讲理,明明是你撞了过来,这会儿还要胡搅蛮缠。”
那孩子随着他的逼近忙往后退,惊惶叫道:“你、你、你别过来,你才不讲道理以小欺大。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叫人来,你给我等着别跑!”
他后退着就想开溜,却被素心一把提溜住了后领。孩子一愣之后开始剧烈挣扎,但他只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手里没什么劲,挣扎了半天后渐渐开始慌了。
“你、你们放开我,我要回家了,祖母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白嫣然走到他面前缓缓矮身与之平视,然后伸手。那孩子身子一僵,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再不发一言。
白嫣然淡淡道:“你若是不将钱袋还回来,便不必回家吃饭了,大牢里也是管饭的。”
季凌云一愣,伸手一抹腰际,顿时黑了脸。那孩子似是被白嫣然的话吓住了,嘴唇一个哆嗦,默不作声将藏在怀里的一个钱袋掏了出来,正是季凌云的钱袋。
白嫣然将那钱袋接过来,那孩子的眼神便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她一顿,问道:“你知道这是偷窃吗?”
那孩子脸上原本倔强的神色猛地垮了下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住唇硬是没有哭出来。
他声音细若蚊鸣的说道:“对不起,我、我不该拿的,祖母若是知道了……”
他忍不住哽咽了两声,又很快忍住了。将头埋的很低,满脸羞愧的说:“我、我以后不会再偷了,你们放了我吧,祖母还在家等我,我若是不回去她会着急的。”
这时候季凌云也走了过来,与白嫣然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孩子行窃似是真的另有缘由。无论是她方才那用力过猛的一撞,还是事后太过虚张声势,都能看出她于此道的确没什么经验。
季凌云惦着手中钱袋,挑眉道:“你这小童胃口倒大,知道这里面有多少钱吗?”
他弯腰看着那孩子,似笑非笑道:“你若能说的出来,我便将这钱袋给你,如何?”
那孩子咽了口口水,盯着季凌云看了片刻,大约觉得自己左右是不吃亏的,狠了狠心猜:“一百两?!”
季凌云一阵无语,白嫣然微微蹙眉,问道:“你要这钱想做什么?”
孩子抿了抿唇,飞快转头看了还在揪着自己衣领的素心一眼,素心冲他瞪着眼睛,他又把头埋了回去,那一直忍着的眼泪就这么突然掉了下来。
孩子似是终于忍不住了,突然间号啕大哭起来,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纷纷侧目,素心也惊了一跳,忙松了手。那孩子顺着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也顾不得站起来哭的撕心裂肺。
她含混不清的说:“祖母不行了,我、想给祖母买个棺材,让她风风光光的走,要不然下辈子也投不到个好人家。”
素心是个实心肠的,刚才气的最狠的是她,这会儿跟着红了眼眶的也是她。
“那你父母呢?就让你一个孩子出来偷钱给祖母安葬后事?”
孩子哭的更厉害了,好一会儿才又说:“我没见过她们,我是祖母带大的,但是祖母一直生病,又没钱看病……”
素心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白嫣然无奈摇头,放缓了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抽抽搭搭的说:“我叫、彤儿。”
白嫣然定定的看着彤儿,说道:“彤儿,你现在带我们去见你祖母,说不定她还能救回来。”
那孩子闻言哭声骤止,用袖子擦干朦胧的泪眼,不可置信又满怀期待的问:“真、真的吗?”
季凌云故意道:“你若是再哭一会儿,说不定就没救了。”
那孩子听到这话一骨碌坐了起来,使劲吸了吸鼻子,一言不发的在前面领路。
三人跟着彤儿瘦小的身影穿梭在破旧的窄巷里,原本就狭窄的小巷里随处堆着杂物,还伴随着令人作呕的泔水味。这里与方才繁华的街道相隔不远,却是天差地别。
几人被彤儿领着七拐八拐人都要被绕晕了,好不容易等她停步在一处院子门前,整了整衣衫鬓发推门走了进去,脸上甚至带了一丝难掩激动的笑意。
“祖母,我回来了。”
三人随她进去,这小小的院子里空空荡荡,墙角的老树都已经枯死了。但除却几片枯叶院中却是难得干净整洁。
三人原本都在院中等着,不敢直接进去。却听屋里突然传来彤儿的一声尖叫,紧接着是她带着哭腔喊道:“祖母,祖母你怎么了?快来人,快来人救命啊!”
季凌云冲了进去,一眼就见到一个两鬓斑白的妇人躺在地上,脸色晦暗毫无生气,身边针线绣布散了一地。
彤儿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哀求的看着季凌云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祖母。我、我给你做牛做马,一定报你的大恩大德!”
亏得季凌云是个练家子,否则迟一会儿就可以直接去棺材铺子了。
济安堂里,孙大夫和孙明哲忙进忙出,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对季凌云和白嫣然道:“多亏王爷仁心,这老妇人捡回了一条命。虽然她原没什么顽疾,却一直没能好好吃药休息,硬是将身子拖垮了,得好生养一段日子。”
彤儿一听祖母没事了就箭一样冲到了里间,里头的孙明哲刚收了银针,见她要往老妇人身上扑,忙喊道:“唉唉,别,你祖母身子还虚,可受不住你这一下。”
彤儿闻言忙停下,眼巴巴的看着孙明哲。孙明哲不禁放柔了声音道:“放心,你祖母已经无大碍了,只需接下来按时喝药,卧床修养。医馆后院有间闲置的屋子,收拾一番可以让你祖母暂住进去养病,也省的你们来回奔波拿药看诊。”
彤儿原本松了口气,听到后半句却又低下了头,一路从脸红到了耳根。
“可是我、我没钱,我们都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否则祖母也不会硬撑着还要起来做绣活……”
孙明哲叹了口气,摸了摸彤儿的头,道:“你是个好孩子,放心吧,安王殿下留了足够的银子给你祖母看病,你只管好生照顾祖母,其他的等祖母病好了再说。”
彤儿张了张嘴,想起祖母一直以来的训诫,可转头看着祖母苍白的面色,她还是点了点头。孙明哲叹了口气,转身掀帘出去了。
他刚出里间,就见门口一个熟悉的女人正鬼鬼祟祟的看过来,见到他眼前一亮。孙明哲左右看了看,方才走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可是夫人的身子……”
这女人正是采青,不由分说扯着孙明哲的袖子便往旁边的巷子里去。
“孙大夫,我家姨娘不太舒服,特地来找你问诊。”
巷子里停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夫被使唤走了,里面坐着的正是已经显怀的白悦妤。
她如今虽怀着身孕身形稍显笨拙,但在建王府过的不知有多滋润,一身华服环佩叮当,正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
可真到了如今,却又莫名觉得心慌意乱,唯有每次见到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时才会觉得心安,因此总是稍有动静就忍不住来找她。
却不知这一切都落入了跟着来寻孙明哲的素心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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