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安慌慌张张的走进德尚殿,在元和帝的眼神示意下猛地顿住脚步,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才哆哆嗦嗦道:“皇、皇上,张贤礼,死了。”
元和帝猛地抬头,一双略带混浊的眼中猛地迸发出精光,冷冷的盯着德安,德安腿肚子一软,直接跪下了。
“你说什么?”
德安低下头去,沉声道:“皇上,张贤礼昨夜在狱中服毒自尽了,等发现的时候都人已经凉透了。”
元和帝手中的笔猛地一掷,冷声道:“去传宁王来见朕……”
话还未落,门口已经传来福安的声音,轻声道:“皇上,宁王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
德安头也不抬,识趣的自觉起身退着出去了。退到门口转身时他抬头,正好看见季钰仁一言不发的跪在了地上。
德安嘴角勾起一个隐晦的讥笑,转身出了德尚殿。
“张贤礼之死是儿臣失职,儿臣罪该万死,还让父皇责罚。”
头刚抬起,桌上的镇纸便直直擦着他的额间掠过,尖锐的乌木棱角划破额间,留下一道半指宽的血印子。伤口不深,只堪堪划破皮肤,鲜血却瞬间涌了出来,与乌黑的墨汁混合,瞧着甚是狼狈。
“你的确失职,也确实罪该万死!”
季钰仁只在最初微微闭了闭眼睛,随即便睁开眼睛默默受着,任由血水和墨迹染了半张脸。
“还请父皇责罚。”
这一下子砸出去,元和帝的怒气也消减了不少,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贤礼既然主动来投案,又怎么会在案情尚未明朗之际服毒自尽?且刚好,就在朕准备亲自提审他的前一日。”
说到这里元和帝的目光陡然阴沉下来,一字一句的说:“朕问你,张贤礼是到底是畏罪自尽,还是被人灭口?”
季钰仁猛地抬头,似乎反应过来什么瑟缩了一下,随即便不顾额上的伤忙叩首道:“儿臣不知,儿臣知道的全部都告诉父皇了。儿臣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分隐瞒!”
元和帝目光犀利的扫过季钰仁,良久,才收回目光叹道:“罢了,朕料你也不敢,起来吧。”
季钰仁这才艰难的起身,他原本就腿脚不便,直立行走间还好说,跪起间则要狼狈许多,好不容易才独自起身站稳。元和帝看的心中不忍,皱眉道:“此事先不要声张,该查的继续查。不是还有一个廖夫人吗?务必看好,若是再出了岔子,朕决不轻饶!你下去吧。”
季钰仁走出德尚殿,陈恒就在门口焦急的等着,一见主子这副狼狈模样顿时心急如焚。季钰仁摆了摆手,淡淡道:“先回府。”
好不容易上了马车,陈恒一边用帕子捂着那道血口子,一边咬牙道:“皇上明知张贤礼之死不简单,却还是拿主子撒气。这要是换了建王或者太子,甚至是安王,绝对能毫发无损。”
季钰仁嗤笑一声,道:“如今张贤礼死了,谭夫人到底知道的不多,虽说还有那份卷宗,可卷宗是誊抄的,算不得铁证。眼下虽看着人证物证俱全,实则父皇心中已经起疑了。
先前张贤礼主动投案指认建王,眼看着就能面圣沉冤得雪,他却突然死了。以父皇的多疑,多半不会觉得张贤礼是被人灭口,而是怕露出马脚畏罪自尽。”
陈恒愣道:“主子的意思是皇上怀疑太子殿下?”
季钰仁不甚在意道:“建王愚蠢浮躁,成不了气候,却有个能干的母妃。岚贵妃这一招棋走的妙,怪不得能盛宠多年,想是已经能将父皇的心思摸得七七八八了。这一点上皇后就要甘拜下风了,所以才与父皇夫妻离心。”
陈恒忧心道:“主子,岚贵妃知道了咱们的事,以后会不会……”
季钰仁眼中闪过一抹寒光,“是啊,都怪我一时心慈手软没有赶尽杀绝,后来不得不借助建王之手,才让岚贵妃抓住了把柄,留下后患无穷。”
陈恒叹道:“主子你这又是何必。”
季钰仁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渐渐变得迷茫而空洞。他低声喃喃自语道:“是啊,何必呢……”
岚贵妃这一手釜底抽薪当真让人措手不及,眼下建王正是众矢之的,不料他竟能在大理寺中,众目睽睽之下毒杀张贤礼这个重要人证。
如此一来,反倒是太子更惹人生疑,毕竟此案谁都看得出来背后有人在推手。原以为看着太子掌握了确凿证据揭发建王,如今张贤礼在皇上亲审前被毒杀,反而像是欲盖弥彰死无对证。
一时间不仅太子有嫌疑,连带着大理寺卿杨巩也备受怀疑。毕竟谁人都知杨巩乃是太子一派的拥趸,所以皇上才让宁王介入此案,便是怕杨巩怀有私心。
杨巩素来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这般性子在朝中是吃不开的,他又是通过科举出仕的寒门子弟,没有背景靠山。初入官场时磕的鼻青脸肿,险些丢了性命。
是季承煜念在其为人忠正,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力保其一路做到大理寺卿的位置。所以说杨巩是太子的拥趸者也可,但他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即便是季承煜让他去毒杀张贤礼,他也是万万不会做的,因为他所拥趸的是心中的明主,并非某一个人。但他心中赤诚无人可证,也就无法证明自己和太子殿下的清白。
季凌云也是一早就得到了消息,洗漱过后连早膳都未来得及用就到了太子府。太子府上倒是一派风平浪静,只是撞见许全时能瞧见他眼中难掩的焦虑。
季承煜正在用早膳,桌上的膳食不多,口味清淡偏甜。他吃的慢条斯理,只以眼神示意,季凌云便也毫不客气的坐下一道用了。
食不言,寝不语。季凌云自然知道皇兄的脾性,只得一道默不作声,微乱的心绪竟也渐渐平复下来。
早膳用罢,漱过口,季凌云才终于能开口,道:“大理寺不是衙门大牢,张贤礼又是重要人证,层层重兵把守。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将其毒杀,必定是有内鬼。咱们的人都建王的手都伸不进大理寺内部,至多安插几个眼线,能动手的只能是身居高位之人。”
季承煜的面色凝重下来,他点头,道:“绝不会是杨巩。”
季凌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一敲桌面发出清脆响声。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就只能是宁王了。”
季承煜没再点头,而是叹了口气。
“我想不出他为何要与建王勾结,他是个聪明人,更不会是愿意卷入这些纷争之人,我实在想不通其中缘由。”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先前云安大师所言。云安大师无法反查出施术之人,断言此人法力高深世间罕见,后得知是位女冠后便推断出此人身份,乃是陵川一位不出世的隐世高人。
当时因无法证明这样的隐世高人为何会听从建王驱使,所以暂时未能定论。后来也查到那位女冠曾在京城郊外的农庄落脚,但这所农庄与建王并无干系,所以暂且搁置。
然而此时,季承煜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宁王的生母如贵人便是陵川知府之女,当年元和帝登基后选秀充实后宫才被选入宫中。
因为家世薄弱也不得元和帝宠爱,后来更是诞下一位天残的皇子,所以这些年一直寂寂无名埋没深宫之中。
心思转念间,他已有了打算,开口仍是不疾不徐,道:“张贤礼之死虽在意料之外,倒也并非全然都是坏事。如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总该有个收场,父皇不会让皇家闹出这样的丑闻,无论如何最后也会把建王摘出来。
只要有那卷宗在,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谭有为和张贤礼便可沉冤得雪。”
季凌云无奈点头,“如此一来,南阳总督廖广天就该倒霉了。不过古方亲自去了南阳一趟,这廖广天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笔账他背的不怨。”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叹道:“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看来三皇兄是又要躲过一劫了,想想真是不甘心啊。”
说罢季凌云转身往门外去,嘴里道:“这些日子忙的焦头烂额,我且回去好好歇几日,剩下的事就靠皇兄了。我将古方先借给你,他明日就该回来了,想必会带来不少好东西。”
待了不到一个时辰,马车又悠悠驶回安王府。安王府门前此刻正有个窈窕身影徘徊,她面上覆着轻纱,一双秋水般的眼中神色复杂,但最多的是怀念和渴望。
“王爷,舒月回来了。”
正在这时马车转过拐角,往王府门口驶来。车夫一时不察门口有人,急忙收紧缰绳,马车险险停在舒月面前,却仍是吓的她惊呼出声,跌坐在地。
季凌云掀开车帘下了马车,车夫忙道:“这位姑娘站在门口,小的一时不察险些伤了人,还请王爷责罚。”
季凌云摆摆手,上前温声道:“这位姑娘不要紧吧?需不需要让府上大夫诊一诊脉?”
舒月死死捏住指甲,才让自己的心绪平稳下来。眨眼间她眼中便蓄满了泪水,抬头看向季凌云时已是一副柔弱可欺,惹人怜爱的模样。
她摇了摇头,轻轻摘下面纱,露出自己姣好的面容来,羞怯的垂眸柔声道:“奴家舒月,是特地来找王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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