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帝王多疑乃是惯例,元和帝自然也不例外。他对建王一向放纵,除却是因为对岚贵妃的宠爱,其中也有扶持压制太子的缘由。
虽说国不可无储君,但若是储君之位太过稳固,难免让在位君王觉得屁股底下的龙椅坐的不太安稳。
岚贵妃是个工于心计的女子,便是看清了元和帝这点难以明说的心思,借机处处挑拨帝后离心,从而让自己和建王站稳脚跟,打压太子。皇后佟氏这两年也算渐渐回过神来,开始懂得遮掩锋芒。
然而即便是岚贵妃再巧舌如簧,也去不掉元和帝心头的疑影。毕竟季司宏此举着实胆大包天,竟敢借由掌管户部之便,私下征收赋税。这可并非寻常的贪污受贿,往重了说此乃大逆不道!
又一次去德尚殿碰了个软钉子后,岚贵妃终于再难以维持面上的沉着冷静。她的步子越走越急,最后气的一把甩开桂枝姑姑搀扶的手。桂枝姑姑挥退身后跟着的一众宫人,见其他人都离得远了才开口道:“娘娘何故生这么大的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岚贵妃眼中一片冰冷,哼道:“还不都是我那个好皇儿惹出的一堆烂摊子,此次皇上是真动了气,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桂枝姑姑面色如常,劝道:“娘娘不必如此忧心,如今虽有人证指认王爷,但那人是朝廷的通缉要犯,一面之词算不得数。”
岚贵妃的声音越发阴冷,道:“若当真只是一面之词还好,就怕是东窗事发。事到如今他都没进宫来找我哭诉,此事十有八九是真。这个蠢货,事情做了就做了,竟连善后都做不好,闹得如今满城风雨。”
她说到这里眯起眼睛,似是在思索什么。桂枝姑姑会意,也道:“娘娘也觉得这火烧的太快,太猛,像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
岚贵妃的面色渐渐凝重,“如此看来,太子应当是功不可没。既然是他出手,必定不会只是如此,恐怕他手里还握着底牌,此事恐怕难以善了。”
她侧首,冷冷道:“建王府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桂枝姑姑摇头,道:“还没有,恐怕正忙的焦头烂额。只是王爷的动作有些大,惹得流言越长越烈,怕是要坏事。”
岚贵妃失望的摇头,道:“这孩子是我自小放在身边亲自教养长大的,怎的连我的半分沉稳心计都没学到,果真是……”
桂枝姑姑谨慎的左右张望一番,似乎生怕被人听见。岚贵妃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非察觉有何不妥,又问道:“事到如今,眼看着情势对我们越来越不利,你可有什么法子?”
桂枝姑姑上前一步,耳语道:“此事拖不得,最好快刀斩乱麻,否则拖的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岚贵妃蹙眉,犹豫道:“可是如今动手太过显眼,难免让皇上起疑。”
桂枝姑姑坚持道:“皇上如今只是起疑心,若真拖到太子拿出切实证据来可就是板上钉钉了。只要最关键的人证没了,此事就是死无对证,皇上疑心再重也只是疑心。日子久了,不怕皇上不念着与娘娘的旧情。”
岚贵妃思忖片刻,缓缓点头道:“你说得对,只要死无对证,一切就还有峰回路转的余地。此次太子也是心急,做的太过明显,这点倒是可以利用……”
皇权斗争的波涛汹涌并未影响到白嫣然,左右她如今还不是安王妃,自然也不必操这个心。
这一日天光甚好,风和日丽,白家的马车晃晃悠悠载着夫人小姐往城外的娘娘庙去。一路上齐氏虽然强颜欢笑,却难掩眼中忧心忡忡,白嫣然知她心中所想,故意问道:“娘亲整日愁眉不展,可是舍不得女儿嫁人?”
齐氏拉着女儿的手,勉强笑道:“好不容易将你从襁褓婴孩养到如今这般亭亭玉立,心中自然是舍不得,只是女儿家到了年纪哪有不嫁人的,你能有这么一门好亲事娘亲替你高兴还来不及。”
白嫣然顺势伏在母亲的肩头,温声道:“日子好坏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娘亲你放心,无论立于何地,女儿总不会委屈了自己。”
齐氏拍着她的手背,心中感慨万千,还是没忍住叹道:“话虽如此,但那安王原就不是个安生性子。如今京城又是流言纷纷,说是皇后娘娘觉得你与安王八字契合才让皇上给赐了婚,还不知那安王心里是什么打算。”
白嫣然宽慰她道:“无论他心里是什么打算都无妨,他若当真不愿娶我,索性悔婚我也清净。若是他也拗不过还是得娶了我,那我便是明媒正娶的安王妃,日子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齐氏也知自己不过是杞人忧天,毫无用处,只得道:“唉,这可真是祸福难料。只盼今日去娘娘庙能求个好签,保佑你能顺顺当当嫁过去,安王若是真要悔婚……”
剩下的话她说不下去了,但白嫣然心中自然明白。话虽如此说,但若季凌云当真抗旨悔婚也不愿娶她,那么无论是因何而故,她都会沦为一个笑柄,更不可能再有什么好姻缘了。
不过白嫣然倒不觉得季凌云会抗旨悔婚,前世在他身边三年,白嫣然自觉对他算是了解一二。
季凌云虽说不愿被婚事束缚,但也明白不可能当真一生不娶,前世被皇后几番劝说后即便不愿也还是与顾月瑶成了婚。今生有了先前那场风波,无论是为了以后着想还是单纯为了感激,季凌云都不大可能让自己难堪。
母女两人各怀心事,倒也不觉路途漫漫。等到了娘娘庙时清晨的凉意已经散去,暑气慢慢升了上来。好在娘娘庙建在山脚下,比之城中还是清凉许多。
非年非节,娘娘庙中虽然香火不断,但人也算不得多。母女两人在大殿前虔诚参拜,佛前不知供了什么香甚是清幽好闻,让人心旷神怡。参拜罢了,齐氏便满怀期望的看着白嫣然手里的签桶。
白嫣然心中叹息,她倒也不是对此嗤之以鼻。毕竟她原就是个重生之人,对鬼神之说更多几分信服,只是心想因缘造化如何能全部依仗一支签文,故而只是想让母亲求个心安。
心胸思绪还未完,就听得“啪嗒”一声已经从签桶里掉出个签文来,齐氏激动的从地上捡起来,拿在手上随着候在一旁的小沙弥去找大师解签了。
今日香客原就不多,以齐氏的性子定然要缠着大师询问良久。白嫣然正觉无趣,就见面前走过的小沙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铺着开的正盛的洁白花朵,擦肩而过时那幽幽花香甚是好闻,正是方才在前殿闻到的香味。
白嫣然还未开口,素心已经叫住那小沙弥问道:“敢问这位小师父,不知你手上这是什么花?花香甚是好闻。”
那小沙弥也不觉得突兀,客客气气的答道:“这是从后山木芙蓉花林中的落花,小僧觉得就此凋零可惜,便想着花香供在前殿,也算普及众生。花开不易,施主若是有心,可自去后园赏花。”
素心兴冲冲道:“小姐,去吧去吧,我也去拾一些木芙蓉花,送去给表小姐做芙蓉花糕,定然好吃!”
白嫣然点着小丫头的额头笑道:“你这贪吃的性子倒是与表姐一模一样,不若你去侍候表姐,定然能日日肚皮滚圆。”
小丫头笑嘻嘻的保住白嫣然的胳膊,“奴婢对小姐一片忠心,是要陪着小姐一辈子的。”
白嫣然打趣道:“你这小滑头还想赖一辈子?过两年我便将你许个人家打发出去。”
主仆两人说笑着往后园走去,果真见到一片纯白花海。花树不过与人齐顶高,伸手便能触到随风摇曳的木芙蓉花,两人一时沉溺美景之中忘了说话。
其实前世白嫣然是见过娘娘庙这木芙蓉花海的,那时如画刚入王府不久,正逢木芙蓉花开的正好,季凌云为了讨如画欢心也曾劳师动众来赏花,顺道也将自己这只爱宠一并带来。
尤还记得季凌云以笛声想和,如画在花海中的那一舞惊艳绝伦,惹得季凌云不住叫好。可惜舒月是个乐姬,不善舞艺,只得在旁生生咬碎了一口银牙,走到一旁去生闷气。后来如画假做被她推搡伤了脚踝,舒月也只得百口莫辩。
这般连对自己都能下如此狠手的女子着实不可小觑,前世白嫣然尚能作壁上观。时移世易,今生最好能阻止此女入府,她没忘了最后如画那碗毒汤可是冲着季凌云去的,此人绝非善类。
正是想的入神,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笛声,白嫣然转头看去,就见季凌云正手持长笛向她走来。眼中笑意盈盈,眸光灿若星辰。
刹那间仿佛斗转星移,前世今生交汇,他仍是那个恣意潇洒的翩翩公子,而自己终于从他怀中的猫儿变成了眼前人。
“如此良辰美景不可辜负,不如嫣儿一舞助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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