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缸照
春深莫倚阑——徐浔柔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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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浔柔和她的姐姐徐沐柔是双胞胎。

是双胞胎,徐沐柔先落了地,就是姐姐。她生母姚姨娘又生了许久,才把她生下来。她一出生,就比姐姐要小,要弱,好几次差点就没能养活。

主母仁慈,又多病,她们姐妹俩就被允许,由她们的生母自己养育。

那时候她生母就常常对她说,“若是你能有你姐姐一半的心气,养了你们两个,我便是没有儿子,也不差什么了。”

她是没有姐姐的心气,也没有她那么多的无用的,只能令自己不快乐的想望。

还在生母肚子里的时候,她们就在竞争,她没有能够争的过姐姐。除了那些养分,或许姐姐把她的一些不该有的心气,甚至是大部分的情感也带走了,这于她而言是好事。

她懂事的早。

徐沐柔才刚刚明白自己是庶出,比不过徐润柔和徐海柔,每日和她生母在一起抱怨,怨命运不公的时候,她就已经学会了沉默。

这些事原来就已经注定好了,怨也是无用。她们永远有说不完的话,说不完的隐秘心思,却与她无关,即便问到她,她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沉默是金,她也惜字如金。

徐沐柔原来的名字不是徐沐柔,真正行五的徐沛柔被接回了府里,她就由太夫人做主,改了名字叫沐柔。那时候的徐沐柔很不服气,和她住在一间屋子里,总是气不顺。

这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她还是叫着徐浔柔,她只是有些嫌她吵,嫌这屋子拥挤,想着什么时候若能搬出去,自己独个儿住一间屋子就好了。

她没想到,倒也是徐沛柔帮了她一把。

她叫她的嫡母郭氏看清了四房如今的样子,自己重新立起来要管家,也把她带在了自己身边养着,很快,她就有了自己一个人的屋子。

起先,侍奉嫡母,她也是有些不惯的。她不愿理会自己那个不着调的生母,待嫡母也一向只是恭敬而已。

忽而要做了她的孝顺女儿,她知道该怎样做,但其实也是难为。

幸而她的嫡母很好,叫她瞧见了一个真正值得尊重的长辈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也让她渐渐的能在她面前放松下来。

只是可惜,她去的太早了些。

徐浔柔生来便不太会动感情,嫡母过世的时候,恐怕是她第一次那样动情,一个人在自己的厢房里无声的落了许久的泪。

不过她没叫人知道,这只是她自己的事,不是为了叫别人看着。到了嫡母的灵堂里,连徐沐柔都知道假惺惺的落几滴泪,她却又是一副八风吹不动的样子。

年纪越长,越不喜欢做戏。

她们都说她生来就是牛心左性,她也不在乎,人生在世,不同的人用不同的眼光看自己,总归是不一样的,她不会去迎合。

她渐渐的长大,长到及笄,长到十六岁,家里为她说了一门亲。她甚至都没有去了解过,便以守孝为由拒绝了。

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她其实不是那么在意,她只是还不想嫁而已。太麻烦了,要与人同床共枕,说许多许多的话,在一个屋子里生活,她嫌拥挤。

所以能拖一日,便是一日吧。定国公府屹立在这里,她嫁到哪里,大约都不会过得太差。

恐怕说与人听,别人也要嫌她假。

除了怕麻烦,她也的确是舍不得熙和园里她的“家”。是她一个人的家,嫡母曾经参与过它的构建,房间里曾经有她说话的声气,但是是她一个人的。

第二门亲事,是要她嫁到九都王府去。是她的五嫂来和她商量的。

徐家人到底还算是不错,若是她执意不肯,她大约也不会被嫁进去的。但是她为什么不肯?九都王与王妃伉俪情深,要她们这些姬妾,不过都是收藏和摆设。

她不介意做一件收藏或是摆设,博古架上的花瓶古玩,总是清净的时候更多。

她应下了。第二日她姐姐就过来找她了,她说她知道她性子淡,不会贪图荣华富贵,想问她,能不能把这门亲事让给她。

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她的确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但她也知道,既然家里人要她嫁,九都王就有一天会是真龙。

她不贪图锦衣玉食,不贪图权利地位,也不贪图一个体贴温柔的丈夫,九重宫苑最是孤寂,她贪恋的就是这孤寂。

她嫁进九都王府的时候是五月,她住的院子里,有一大丛紫丁香。她穿着喜服坐在床沿,大半的时间都在望那丛紫丁香。

王府的嬷嬷就告诉她,府中大多数的花草,都是王妃亲自在照顾的,这丛紫丁香也不例外。

她只是笑了笑。或许王妃便是用这些事来打发辰光的,正如她写字一样。不是喜欢,只是觉得简单,又能消耗一些总虚度的光阴罢了。

到了夜间,她第一次见到了她的丈夫。他们都说他生的俊朗,看在她眼中,也不过是寻常。

她从未对这些有过什么要求,得到了好的,她也不会因此感到欣喜。

他在她身边睡下,夜静了许久,静到月光爬进大开的窗户,她能看得清帐顶的花纹,他忽而动了动,像是有几分犹豫,而后将她压在了身下。

他开始解她的衣带,随后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

她心中一动,很快按住了他的手,“王爷若是不愿意,其实不必做这件事。”

因为她也不愿意。

她本来以为,她不应该这样不驯,这样离经叛道,至少要把这第一日应付过去。

可听见他叹气,她反而松了口气。既然他跟他、她一样的不愿意,为什么还要做这件事。

那一夜她身边有人,却也难得的睡的很好。

王妃是周家的十二娘,年年都能见几次,和她的关系虽然说不上亲近,但也总还是过的去的。

新婚夜她并没有和她的丈夫发生什么,大约周十二娘对她有几分感激,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的丈夫被人分享。

可她其实觉得这感激很没必要,她本来就没有意欲要和她分享。她同意嫁进来,说是为了她的家族,其实不过是为了她自己的清净。

后来他果然就成了真龙。

周十二娘理所当然的成了皇后,他也没有薄待她,给了她德妃的位份。再没有其他的嫔妃位份比她要高了,即便过了几十年也是这样。

比起这些,她还是更关心她的住处,是不是足够清净。

她已经有些习惯了起床能透过窗子看见一丛紫丁香,大澈殿里也种了一株。每年的五月和六月,花会开的很好。

他大部分的时候都和周十二娘在一处,偶尔会来她的殿里。每次过来,都带着许多的奏折,会点着灯看上一晚。

她毕竟是主家,他知道来这里也是为了她好,为了不使她被六宫之中的人看轻,只好也在一旁陪着。

有时候是看书,有时候也在桌上铺开宣纸,写一整夜的字。

她后来的字写的很好,摘录成了字帖,送回定国公府去,给小一辈的女孩子习字,被她们一直铭记着。

她素来是安静的,有时候他埋头批奏折,忽而抬起头看见她,才会想起来自己不是在樗元殿里。

“若是后宫人人都能和浔娘你一样,皇后和朕,大约也就没什么烦恼了。”

相处的久了,即便没说过什么话,也总是会生几分亲近之意的。她只把他当作朋友。

“若是后宫人人都和臣妾一样,陛下大约会很无趣。”

她不知道后宫中其他的妃子是如何跟她相处的,但总不至于,他一个都没碰过。

她的容貌不过是平平罢了,背后又是定国公府。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妃子身后太强大的家族,他那一夜不情愿,大约也很正常。

把她嫁给皇帝,大约是太妃走的最差的一着棋,其实真的很没必要。不过也算是成全了她,大澈殿宽敞,宽敞到了空荡的地步。她喜欢这样的安静。

她只当自己是一件收藏,一件摆设,从没有把他当作自己的丈夫,也没想过要去了解他。

他却说,“其实我倒是情愿她们人人都像你。我和十二娘是夫妻,有彼此已经足够,再有别人,也实在是有些拥挤了。”

她没爱过别人,也从没想过要与一个人两心相知。但她知道这件事大约是令人愉悦的,她为周十二娘高兴,也更为她难过。

眼前这个人毕竟是帝王,是最不能一心一意的。

历朝历代的后宫都有太多的传奇,甘愿只当一件摆设的人并不是那么多的,她忽然又有些理解周十二娘对她的感激了。

但这些感情,她悟来悟去,终究对她没有益处,她情愿什么都不知道。

帝后情深是佳话,但这深情也锁住了多少人的好年华。别人的事情与她无关,总之她不是。

往后的几十年,她也还是一样的过。能就这样清清静静的过完一生,已经是她最大的心愿。

她过得很好。弥留之际,身边还有一束紫丁香,她闻着它的香气,渐渐的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还在熙和园里,曲水流觞。原来她最怀念的,还是那个时候。

年少不知愁,不必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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