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绛成向来睡眠很浅,有了孩子,习惯了操心之后,更是如此。所以她很快就发觉,一直安稳的睡在一旁的丈夫,忽而坐了起来。
冬夜,即便室内燃着银丝炭,烧到后半夜,终究不是那样暖的了。于是她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臂,想叫他披件衣服。
徐润声并没有发觉妻子已经醒了,他方才做了一个梦,醒来平添了几分惆怅。
此时被妻子拍了拍,不觉有几分心疼起来,抚了抚妻子的脸,“没什么事,吵醒了你,是我不好。”
他说没有事,可这些年夫妻,她望一望他,就知道他明明有事。
她并不太喜欢冬天,即便近了卯时,望向窗外,也还是一片灰蒙蒙的,好像不肯再亮起来一样。
她温柔的开了口,抚摸着他落在她脸颊上的手,“可是做了什么梦?”
徐润声垂下了眼睛,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是做了梦,梦见了淳娘。不过也并没有说什么。她还是未嫁时的打扮,只说将来不会再见,多谢我为她生母打算。”
陆绛成笑了笑,“你倒是也不怕我吃醋。”
他动作轻柔的在她身边躺下,怕带了寒意进去,与她在枕上对望。“若是你会吃醋,这些年也不会帮着打点这些事了。”
“我毕竟是男子,康平侯府的事情,还是你打点的更多。这些年,成娘,多谢你。”
为他做这些事,她并不觉得疲惫,她是他的妻子,后宅中的事情,原来就是该为他排忧解难的。更何况她听过闵淳心的故事,也有几分同情她的遭遇。
出嫁之前,她的母亲便同她说过,吃醋和妒忌是这世间于女子而言最毒的毒药。
若是你嫁的男人值得,他就绝不会做要你伤心的事情,何谈吃醋与妒忌。
若是这男人不值得,也只要抓紧了身为女子,身为主母的权利,教好自己的孩子便是了。
她知道她的丈夫值得,也很清楚的知道他对闵淳心从没动过半分心思。他为她做的事,从来都只是一个哥哥,对于妹妹的关心而已。
即便沛娘不说,他们其实也一直是在做的,只是他丈夫待人的好,从来都是不要人察觉,润物细无声的。
她刚认识他的时候,便觉得他的名字实在取的很好。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他们相识的时候便是在一个秋日。那时候她刚刚随着自己的父亲进了京,他便带着他祖母的吩咐,独自一个人过来她们家拜访她的父亲。
那一个午后,她也被她的父亲召去了他的书房,父亲却并没有在里面。她掀开了帘子,见到的便是一个陌生的少年。
他有些拘谨的站起来,拱手跟她行礼,告诉她他的父亲临时有客,他去了外院。
就算是亲近的人家,也没有把后辈独自一人丢在书房里这样失礼的事情。更何况还把她也叫过去了。
那时候她已经及笄了,不是能与人随便相见的年纪了。这当然,便是两家的长辈商量好了,让他们彼此相一相的意思了。
她其实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
那时候是秋日了,庭院中的木樨花开的最好。秋风初动,将木樨花的香气送进了竹帘中。她是主家,邀请他去院中赏花,也为他沏了一盏新茶。
观他后来的行事,从来都是落落大方的。那一日接过她泡的桂花茶,却几乎要连杯盏都拿不稳。
熙和园中春光最盛,他的妹妹们也一个比一个更美,美过春花。她幼时在燕京,也曾经见过的。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容貌能压的过她们,那一日打扮的也随意。他见惯了好容色的女子,也不知道为何在她面前却这样紧张。
但她对他是满意的。她一见他,便生出了没由来的好感,没由来的笃定。
在那之后,他们的婚事很快便定了下来。
二月玉兰新发,他们结为了夫妻。他们婚前是见过的,虽然说不上多少情谊,但他们很快就适应了彼此。
她会是一个好妻子,他也会是一个好丈夫。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彼此相爱的。
她出身世家大族,知道这世间多的是不情不愿的夫妻。可他们只有这一次彼此相看的机会,结为夫妻,能如此恩爱不疑,其实连她自己都是有些惊异的。
真要算起来,他的出身比她要好。又是勋爵人家,不比清流那样重视内宅之事上的名声。她本来是没有求一心人的,能得丈夫尊重,能得几个孩子,就已经很好。
但她的丈夫比她想的还要好得多,除却外面的事情,他的目光从来都只在她身上。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她甘之如饴。
比起春日,她其实更喜欢秋天。他们住的桂馥堂里种了许多许多的木樨树,她喜欢用桂花酿酒,也做糕点。
她的丈夫会在下值回来的时候和她一起收桂花,晾干之后再做成桂花酒,或是桂花糕分送各房——定国公府里的人大多很好。
祖母周太夫人自不必说,最是温厚大方,值得人尊敬的长辈。
她正经的婆婆早已经去世,如今的嫡母也和她一样是书香门第出身,从不曾难为她,便是这国公府的中馈,她也好似心淡,巴不得早些交给她。
其他的叔父与叔母都是长辈,倒是也犯不着来为难她。
就是她嫁过来之前曾经担心过的可能有些难相处的小姑,也并没有给她半点气受。她最喜欢吃她做的桂花糕,也喜欢她酿的酒,她也希望她年年都能尝到。
秋夜的时候他们也常常在院中木樨花树下的石桌上下棋,她长于书香门第,琴棋书画都学的很好,棋力也不在她丈夫之下。
下起一盘棋,聚精会神起来,往往便会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候精神短了些,他会把她打横抱起,进内室去歇息。
那时候院中已经没有人服侍了,这件事只有她和他两个人知道。
她的小姑太多,平素丈夫又太正经,她们就总要拿这些事来打趣她。
等到第二天醒来,再去看石桌上的棋盘,黑白子分明,木樨花上的露水落下,点滴都沾湿。
熙和园中的九里香也就在桂馥堂附近,有时候饭后消食,他们会在园中散步。园中的桂花树,有的生长的比他们还要高大的多,即便是最矮的叶子,她也不能触碰到。
有时候她站在树下和他说话,他会趁着她不注意,伸手去拉树上的叶子,而后木樨花落,是一场黄金雨。
夜间她解去衣衫,还有木樨花会落在室内,或是落在她的浴桶中,色浮金粟。也静静的,香过一整个夜晚。
他们在昭永十四年成婚,昭永十六年才盼来第一个孩子。
松哥儿虽然偶尔会调皮,但大多数的时候都很乖巧,是个很省事,又很聪明的孩子。
他给了他们新的身份,也带给了他们很多的欢乐。
松哥儿小的时候,她常常和她的丈夫一起,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睡觉。而后她的丈夫便会和她说一些他小时候的事情。
说他的母亲,说他早早离开了的妹妹,有时候也会说沛娘。
嫁过来之前,她只是和外面的人一样,知道他的生母早逝,父亲后来续娶了柯太师之女。而沛娘也不过平平常常,是妾室生的罢了。
她以为沛娘只是因为生的好,所以才得了祖母与父亲这样多的喜爱,原来不是的。
也原来他的丈夫,看起来性情如此疏朗的丈夫,小时候也有过一段那样愤懑难解的日子。幸而他最后还是长成了这样正直,勇敢,又善良的男子。
成了她要携手一生的丈夫。她会陪着他,把所有要做的事情做完,一起走到生命尽头去。
她越是看松哥儿,越是觉得像她的丈夫。幸而松哥儿不会了,不会需要经历这些,他们会和和美美的过完这一生的。
在那一个梦境之后,他们很快收到了消息,东宫中的闵太子嫔自戕,留下了一封血书。他那一个梦,居然并没有做错,她是来道别的。
她还是那样年轻的,想来也真是恨她的家人恨到了骨子里,所以不惜以命相搏。
无论如何,她毕竟是自戕,不能入妃陵。所以他们通融了关系,把她送到了她的生母身旁。
不管这世间原本该爱她的人有多少都忽视了她,至少她的生母是很爱她的。
逝者已逝,她为她惋惜过,还是要往前走。
永宁郡王逼宫的那一日,沛娘与祖母在夕照楼上,她也曾上去看过,但是很快便下来了。
皇城里的拼杀之声扰乱不了她的心神,她相信着她的丈夫不会有事,她如今深爱的,一直为之努力着的定国公府也不会有事。
今日过去,又是寻常日子,每一日都要把每一日的事情做好。
九月了,她身处在她最喜欢的秋天里。冷露无声,她要在夜晚来临之前再收一些桂花下来。
家里的人都爱吃她做的桂花糕,爱喝她酿的桂花酒,她今年要多做一些。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m.feisxs.com
飞速中文唯一官网:feibzw.com 备用域名:feis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