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苑风流,洛阳全盛,回首似天远。”
搬离诚毅侯府的那一日,常燕君的谩骂之声不休,何霓云站在府门前,却仍然不想动一动。
这里不是她想要的归宿,从来也不是,可是她却忽而也生出了些不舍来。
“诚毅侯府”,这块牌匾已经换过,如今是崭新的。正如这座府邸的主人,也已经换过了。
除了刚到燕京,她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她是没有想过将来要在这座府邸里扎根的。何家的府邸很好,熙和园和畅纪园更好,不知道皇家的御花园里,又是怎样的光景。
想必是很美的,花朵开放了,就不舍得凋谢。
今生她也的确有幸,能走进这朱红墙,去看一看御花园,上林苑,甚至进了皇后的凤藻宫,和她对坐着说话。她曾经是要做三皇子妃的,皇后会成为她的母后。
若再有将来,凤藻宫也会是她的宫殿。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太短了,真的太短了。
姐姐常说,她的名字取的不好。
晴天里的霜花,很快便会凋零了,后来她也只能随着闵家人被流放到苦寒之地。冬日的霜花不会融化,可是她的生命里也再没有晴天了。
其实她的名字也是,云是漂浮无定,霓是转瞬即逝,便如她觉得好,不舍得放手的那些东西。
她还没有看清御花园的样子,没有摸一摸朱红的宫墙,连梦都没有做完,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回首似天远,的确如是。
齐延成了诚毅侯府的世子,徐沛柔成了世子夫人,还有他们的孩子,如今是他们一家人住在诚毅侯府里。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的。
从前她并不放在眼中的四表哥,忽而有了一把青云梯,从小小的燕雀,变作了能上九万里的鲲鹏。
更令她感到绝望的是,他们往后只会更好。她也知道她的诅咒没有用。
可她实在是恨极了徐沛柔和她说话的样子,永远都把下巴扬的那样高,好像这世间只有她一个人是尊贵的,别人都是她脚底下的泥。
她曾经不服过,可是又能如何呢?到头来,她连她脚底下的泥都已经不如。只能日日被常燕君这样的人践踏。
姑祖母是侯夫人,姐姐曾经是世子夫人,而她呢,连妾室都不是。
笑红楼事发那一日常燕君说,她房中为她洗脚的婢子也比她高贵些。
常燕君说到做到,果然她就把什么不堪的事情都交给她做。她喝了徐沛柔的药,每个月行经的时候都腹痛不止,要她在她床前跪一整夜,稍有不如意,甚至上手打她。
便是与齐建行完房要用的热水,都要她亲手来打。
她真是恨极了,恨不得在里面下毒。可是她偏偏又怕死,她怕有朝一日事发,她也得陪着他们上路。
她已经尝试过走错一次之后的滋味了,那是地狱。
可就算是地狱,也有十八层,她还没有落到底。过往的生活告诉她,她总是能比从前更糟糕的。
从诚毅侯府搬出来以后他们住进了城北的一座宅子。连原来诚毅侯府一半大都没有,常燕君是当家主母,理所当然的分配安排着府中所有的事情。
分给她的房子,不过是一间茶房的大小。紧紧靠着街市,半夜也偶尔能听见人声,将她自梦中惊醒。
每次醒来,总有半日的神思未定,忍不住要想,自己究竟是怎么一步步落到这样的境地的。
她的儿子,从小就不是养在她跟前的。这样也好,反正齐建的孩子,她原来就不想要。白白害她吃了那么多的苦罢了。
齐建无用,她一直就知道。
从前他管着诚毅侯府的庶务,他的妻子常燕君又主持诚毅侯府的中馈,她寄人篱下,最怕的就是遇见他。
他嘴里总是不干净,她又不能狠得罪了他,只能总是与他虚与委蛇,却从没想过要真的委身于他。
在鎏金瓦上栖息过的雀鸟,怎么能甘心跌在泥淖里。
后来……齐延和徐沛柔为什么不干脆让她死!也好过她如今这样,了无生趣,却又偏偏不敢死。
她要活着,活着去看齐建的报应。
齐建的报应,对她来说,终究还是来的有些晚了。
他不再有庶务可管,每日游手好闲,居然渐渐的被勾引的去起了赌坊。
没有了张氏,诚毅侯和卢氏便真当作夫妻一般过起日子来。可便是乡间的夫妻,管起儿子来,只怕也比他们要强些。
他们见了儿子这样,不但不规劝,甚至还劝着常燕君把手里的钱财给他。若是他能赢了,自然也就不会再去赌了。
真是可笑。去过赌坊的人,有哪一个不是输光了才出来的。
只是他输的再多,终究也和她没什么关系,在她的姑祖母倒台的时候,她曾经偷偷的溜进过养颐堂。
她的姑祖母已经神志不清,不认得她了。她将她珍藏了多年的银票与贵重的首饰都偷偷带了出去,临走还和她提了提李氏。
李氏是从前老诚毅侯的妾室,为他生了个儿子。她待李氏向来刻薄,怕她的儿子袭爵之后也不会孝顺她,便在庶子的汤药中下了毒。
是她从前偷听来的。
可笑她机关算尽,把伤阴骘的事情也做尽了,从一出生就养在她膝下的齐延,到头来也还是不会孝顺她,她还是晚景凄凉。
她故意这样刺激她的姑祖母,她会变的更疯,连曾经有人进过养颐堂,拿走了她的东西她都不记得。
她把这笔钱藏好了,为了她将来能脱身。
那一个夜晚,齐建是鲜血淋漓的被人抬回家里的。她后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输了钱又输不起,最后输了子孙根。
那是祖父死后她最快意的一天,她只敢躲在被子里偷偷的笑。他污了她的清白,最后落了这样的下场。
她永远不会忘记笑红楼里的那一夜,也不会忘记她进三房的第一夜。齐建来她房中,她躺在床上默默的流泪,他抬起手,干脆利落的给了她一个耳光,让她看清楚些。
她看清楚了,齐建和常燕君却没有,还做着夺爵的美梦。
齐延毕竟是齐延,做起事情来,也不会比任何一个齐家人心软。
齐建到底也还是侯府公子,诚毅侯府又如日中天,她不信真有一个赌坊敢这样胆大,对齐建做这样的事情。
齐建流了太多血,用了好几瓶药粉才勉强止住。往后,他和宫中的内侍也没什么两样了。
常燕君第二天一早便出了门回娘家,嘱咐她好好照顾他。她觉得,她大约是回娘家,和家里人商量和齐建和离的事情。
她手里还有钱,何必守着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及时止损,也是她的性格。
常燕君既然要她好好照顾他,那她照顾便是。她屋子里别的药材没有。活血的药材却有很多,她放了很多在齐建的药里。
与其这样活着,不如她送他一程,是她亲手一勺,一勺的喂他喝了那碗药。
他把那一碗药喝尽了,才抬起头,目光中甚至有些感激,“云娘,还是你待我最好,这次你好好照顾我,往后我一定好好和你在一起。”
“那你也要有命活着呀,三郎。”她笑了笑,伸手掀开了被子,他原本雪白的亵裤,渐渐的又被鲜血染红。
齐建怔怔的看了片刻,伸手指着她,大约是要和常燕君一样,骂她是个“贱货。”
她知道的,纵然他这样骗了她去,在他心里,她也根本什么都不是。她如一个奴婢一般为他们打敦伦之后用的热水,房中的男女,却在以用言语侮辱她行乐。
但是他很快就没有力气了,血都流干了,命也就没了。她眼睁睁的看着他断了气,才装出惊慌的样子把府中的人喊了过来。
来再多的人都没有用了。
应该早就有人去常家给常燕君报信了,可是她直到晚间才回来,还带来了她的两个兄长。
在她心里,只怕齐建也早不是她的丈夫了,她是回来争家产的。
那时候诚毅侯的身体也不太好了,骤然见了儿子这样,前一夜也昏了过去,所以卢氏才没有过来照顾齐建。
如今的府邸里,还有谁能和常燕君争一争,已经没有了。反正她是不会跟她争的。她只是觉得有些可惜,齐建死了,除了不能生育,她却还活的好好的。
徐沛柔可真没用,若她能在她的位置上,她一定不会让常燕君活着。
可她想就这样脱身,还带着万贯家财和她的儿子,她也是不可能如愿的。
齐建要赌,哪里会次次都问她拿钱。她甚至觉得这也是齐延算计好的,等齐建把钱都输光了,再将他弄成如今这样。
毕竟这世间,哪来那么多凑巧的事情。便如那一夜的笑红楼。徐沛柔不肯承认是他们算计了她,承不承认,反正都是这样了罢了。
常燕君在齐家十几年,殚精竭虑的算计着诚毅侯府的家财,除了流着齐建这样渣滓的血的两个孩子,和一身的病痛,什么都没有得到。
后来她也离开了齐家。恩哥儿和忠哥儿被常燕君带走了,她生的孩子齐愿,最后成了诚毅侯和卢氏唯一的孙子,她没有带他走。
齐建给他取名叫“愿”,他是在打她的脸。和他在一起,和他生了这个孩子,她何曾愿意过?
离开燕京的那一天,她特意绕到城东,又看了一眼宫城的城楼。
多少年了,它还是那样宏伟,叫人想走进去,看一看里面又是怎样的仙境。
她纵然一步三回头,到底还是离它越来越远了。上苑风流,洛阳全盛,都与她无关了。回首似天远,果然没有说错。
她要回到她的故乡去了,就住在她未出嫁之前住的房子里。
当年她祖父事发,她还贪恋着燕京的一切,不愿意回到这里来。可原来她错了,她不应该留在燕京的。
在故乡望不见的九重宫苑,哪怕她在燕京也是一样望不见的。都似天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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