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缸照
眼波才动被人猜——赵姿龄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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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相爱之人,大抵都会问与自己两心相许的人这个问题。只不过徐沛声的反应实在太慢了些,连女儿都有五岁了,他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赵姿龄此时正在写信,闻言只是飞了自己的丈夫一眼。

“若是无事,便去寻商姐儿说话,我正在给你五妹妹写信,没工夫和你说闲话。”

此时他们一家,正在从燕京往泉州去的官船上。要做海上生意,泉州与广州最好。

泉州毕竟是大嫂陆氏的故乡,也有人照拂,因此他们买下的船队,此刻便是在泉州的港口停靠的。

徐沛声就自一边的椅子上跳起来,从背后揽了自己的妻子。

有些委屈地道:“龄娘,你好像从来都不同我说这些。”

赵姿龄在心中暗笑,口中却开始倒计时:“三……二……”

徐沛声仍然不放手,“今日便是惹你生气,我也非要让你告诉我不可。”

“相识至今,只有当年你我婚前,你托五妹妹告诉我的那番话,我才知道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可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心里有我的。”

赵姿龄微微偏了头,回头去看自己的丈夫,“这个答案很重要么?”

徐沛声认真的点了头,“嗯,很重要。实在不行,我先告诉你我是什么时候对你用心的好了。”

赵姿龄却轻轻挑了挑入鬓的长眉,“不必你说,我也知道是什么时候。”

“是那一年你大姐姐春宴,在锦官楼里,在院墙上望见我的时候,对不对?”

徐沛声吓的松了手,“你怎么知道的?”

她的女儿商姐儿每次被她猜中做了坏事的时候,也是这样子。一惊一乍的,一点也不如她小时候沉稳。

“还用得着猜么?我只瞧你的眼神,落在我身上,连眨眼都忘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后来再有相遇,你虽然总是嘴硬,要和我过不去,可你的眼睛不会骗人——说起来,你就是很不会骗人,昨日你到底给商姐儿吃了几块松子糖?”

都被看穿了,徐沛声当然不再敢在妻子面前撒谎,伸出了一个手指,在妻子有些凌厉的目光下,渐渐的张开了整只手。

赵姿龄微微眯了眼睛,“五颗?徐丰之,你真有本事啊。”

“她才那么点大,你就敢一天给她吃那么多松子糖,将来若是坏了牙,你替她疼去。”

徐沛声觉得自己也有些委屈,“商姐儿说她前几个月见到奕姐儿,奕姐儿每日都挂着糖盒子在她面前晃来晃起的。”

“大家都差不多大,人家奕姐儿连糖盒子都有,她却什么都没有。说的可怜,我一时也没忍住,所以就……”

赵姿龄又气又笑,“奕姐儿是有糖盒子不错,里面可有糖?我看她瞒不过商姐儿,倒是商姐儿瞒过了你。你几岁了,徐丰之,还被你女儿骗?”

她女儿这一点倒是很像她,从小就聪明。不像徐丰之小时候,就是个愣头青。

她听她婆婆说过他小时候的事情,真是差不多日日都要闯祸,日日都恨不得把他抓进屋来动家法。

徐沛声忽然恍然大悟,“我说呢,五妹妹从小就是个爱教训人的,怎么轮到自己女儿反而不教训了,原来是奕姐儿蒙人。”

赵姿龄笑了笑,“她们家的齐昭昭也实在是个妙人儿,一门心思之和她爹好,想着对付她娘。偏偏她爹又不肯帮她,一家三口,总是闹的鸡飞狗跳的。”

“她们小姐儿俩倒也还好,虽然小时候一放在一起就哭,长大些了倒又好了。”

徐沛声随口道:“总不能她们俩也和你们俩从前一样。”

赵姿龄又眯了眯眼睛,“徐丰之,你方才说什么?”

徐沛声心中一紧,连忙摆了摆手,“没说什么,没说什么。我说她们姐妹友善,很好很好。”

见他这样,赵姿龄不免又要觉得有几分好笑。成婚六年,好像总是她压着他似的。

她也知道他只是一直让着她,因为他实在是很爱她而已。

“今日我给你五妹妹写信,明日会叫人带下船去。如今他们多在杭州,同絮娘夫妻在一起。”

“虽则前几个月才在燕京见过,但我们一去泉州,往后见面也少,我们还是先往杭州去一趟吧。西湖美景,我也不曾见过。”

同她在一起,徐沛声向来没什么意见,“反正如今管事们也还在采购,许多事也没有要到决策的时候,去杭州玩一玩也好。”

说到这里,他才忽而想起来,她似乎还没有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龄娘,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动心的?”

这一次,赵姿龄没有再回避,却也没有直接回答,“你猜一猜。”

他一猜,就从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开始猜起。

“应当不是那次在灞水边。那时候年纪还小,我还曾嘲讽你是仙鼠。你那时候那样对我笑,我也只觉得奇怪罢了。”

“后来似乎便是锦官楼,可我趴在墙头,看见你,连动也忘了动。你曾说我‘像个呆头鹅’,你这样聪明好看,怎么会喜欢一只呆头鹅,一定也不是那时候。”

“再后来,次次偶遇,次次也都有旁人在,我总是和你拌嘴。虽然吵不赢,但我瞧你如今我一回嘴你就要凶我的样子来看,你应当也不喜欢别人跟你吵嘴。”

他说到这里,赵姿龄忍不住掩袖笑了一阵,笑的徐沛声莫名其妙。

等她不笑了,他才继续往下说。

“再到后来,是我们在朱芙楼里相遇的时候。那时候你穿的是男装,我虽然觉得你眼熟,却也没发觉居然就是你。”

“交了朋友,一起听了几次曲,还一起去灞水上泛过舟——是不是那时候?”

赵五娘冲着他招了招手,让他在她身边坐下,双手捧着他的脸。

虽然他生的没有柯明叙,齐元放,甚至他四哥那样俊俏,可她的丈夫也是个实实在在的美男子。

这倒也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待谁,他都有一颗赤诚无比的真心。

她生在赵家,亲近的堂兄弟便有十几个之多,家中诸事,即便名分早定,也几乎日日繁杂。

每一个人的心,剖出来看,都是九曲玲珑,叫人看不透的。

可同样是燕京的顶级世家,定国公府的人口却很简单,便如他丈夫在的三房,一家人和和气气,总没想过要彼此算计。

徐沛声就那一个亲哥哥,什么庶出的兄弟姐妹也无。而他哥哥潜心举业多年,如今已经外放出去做了小官了。

也是,若不是那样简单温馨的家庭,也养不出徐沛声这样的愣头青,什么也不计较的性子,总是高高兴兴的。

她就是喜欢这样的简单和坦诚,所以当年锦官楼上的呆头鹅,也实实在在的是闯到她心里去了。

若要说喜欢,或许也真是那一日,她把他放进了心里吧。从前觉得只是燕京世家的子弟,相识而已,不曾放在心上。

最多只是因为他是徐沛柔的哥哥,所以多看了两眼罢了。

也就是那一副从未掩饰的讶色,透露着几分天真的纯然的欣赏,才让他与众不同了起来。

后来她女扮男装,哪里是能瞒的了人的。她生的太艳丽,即便改换了装束,也依然不像个男子。

至少她一进了朱芙楼,那里的妈妈待她就很不热络,全靠她一掷千金,才能在楼中听曲,而不至于被认为是来砸场子的。

也只有着呆头鹅还认不出来,傻乎乎的要邀她喝酒,与她做朋友了。

在灞水的游船上,她为他唱《少年游》:“芙蓉花发去年枝。双燕欲归飞。兰堂风软,金炉香暖,新曲动帘帷。家人拜上千春寿,深意满琼卮。绿鬓朱颜,道家装束,长似少年时。”

这是她同入宫之前的白昭仪学的最久的一首歌。

绿鬓朱颜,燕燕于飞,多么好的年华。

一曲歌毕,她摘下了束发的玉簪,俊朗的少年便又变做了一只呆头鹅。那一次他们没有再吵嘴,往后也再没有。

实际上那一日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若不是游船行在灞水上,他又不会凫水,只怕即刻他就要跳下去了。

再后来,朱芙楼不再有他的身影,楼里的妈妈见了她,还曾问她,总是与她同来的“玉面徐郎”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大约哪里也不曾去,只是躲着她而已。

她后来知道了,原来他那段时日,日日都去锦官楼,对着芙蓉花叹息。

便是年年不得见春风的芙蓉花,忧愁也没有他多。

他对着芙蓉花叹息,却连再见他心里的芙蓉花一面也不敢。若是她也如他一般没有勇气,岂不是他们今生便要这样错过了?

所以他被她这样欺负,都是应该的。

“呆头鹅喜欢我,难道我就不能喜欢呆头鹅?若不是喜欢你,一见到你,远远的避开就是了,为什么总是要和你吵嘴?”

徐沛声听完她的话,目光骤然明亮起来。

她的手却滑到他的衣襟上,一用力,让他靠近了自己,她在他耳边说话。她的动作有些大了,银缸上的烛火晃了晃。

“奕姐儿就快有个弟弟了,我们商姐儿什么时候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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