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缸照
第三百六十六章 彼此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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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永二十年倏忽过去,新年已过,开始使用新的年号。如今是永靖元年了。

前生沛柔没有生活过的永靖元年,原来是这样美好的。

齐延没有再领军中的任何职务,也没有授文官衔,只在家中陪伴着她们,拿一点二等侯爵世子的俸禄。

正月里为庆贺新帝登基,灯市上又摆了鳌山灯。这一次齐昭昭不再打瞌睡,趴在齐延的脖颈上,拍着手咿咿呀呀。

沛柔生辰时,齐延又作一幅画,把用力鼓着掌的齐昭昭一同画了进去。

二月和着东风放纸鸢,风力蹉跎,腕把青丝。齐延偷懒,风筝面上印的是齐昭昭的手印,好风频借力,顷刻天涯。

齐昭昭不会放风筝,觉得好玩,拉着风筝线不肯放手,也不肯及时收。

而后东风渐止,日色西沉,不知道那只风筝落到了哪一户燕京人家的院落里。齐昭昭没了风筝,哭了有半日。

三月草长莺飞,有情人相会于灞水,有闲人日日春困。赌书消得泼茶香,不过是寻常日子。

万缕绿垂杨柳雨,一梢红破海棠春,如今已是人间四月了。

又是一年春闱,不知道金殿奏对,是谁的马蹄,踏过了燕京城的春草。

永靖元年四月二十八,沛柔和齐延已经成婚两年了。今年的花开的晚,此刻他们并排躺在嘉懿堂的海棠花树下,赏花,也赏夜色星辰。

海棠无香,杯中却有桂花酒。木樨清芬,贮过一冬,她终于还是有福份,与深爱之人在嘉懿堂盛开的花树下饮酒。

齐延特意让人给齐昭昭做了一张竹制的小躺椅,就放在他与沛柔中间,放着桂花酒的小机之前。此时夜深,她已然沉沉睡去。

思哥儿的母亲年前过世,如今他又搬回了庄和堂里,所以他倒是不在这里。

沛柔温柔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对齐延道:“谁能想到这个小坏蛋,第一次连着蹦出来的三个字,居然是‘是后娘。”

“看来明日我该好好问问她的乳娘,到底是谁教她说的这句话。”

齐延心虚,“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谁知道这小丫头聪明,居然就记住了。今日你又怎么招惹她了?”

“好的不肯学,坏的倒是学得快。”

沛柔又气又笑,“什么叫我又怎么招惹她了?明明是她招惹我。今日我梳妆,照例抱着她在西洋镜前面坐了会儿,她就不老实,伸手要去抓我的胭脂。”

“我不肯给她,她就有些不高兴。后来纭春带着儿子准哥儿过来做客,人家好好的睡在榻上,一个没注意,她就在人家脸上咬了一口。”

“还好是咬的不重,不然我怎么和纭春交待。我罚她在墙角站着,等你把她抱回来的时候,她不就指着我这么说了。还好像自己委屈的不得了似的。”

“平时连‘娘’也喊不清楚,这回倒是清楚的很。”

沛柔侧过头去,看着齐延。“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让我好好想想,该给齐昭昭找个什么样的后爹。”

齐延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她鲜妍如海棠的脸颊,“不必找了,你还是要我吧。实在不行,把齐昭昭送到定国公府去给你祖母养着好了。”

“十五年后,又是一个徐沛柔。”

沛柔轻笑,“你舍得,我也舍不得。祖母一把年纪,如今已经养着一个榆哥儿了,还是不要烦劳她了。”

为了安慰太夫人晚年寂寞,大嫂陆氏以自己事多为由,把次子榆哥儿送到了松鹤堂里养着。

“况且即便又是一个徐沛柔,世间没有一个齐元放来配她,人生终究太无趣了些。”

“时间过的可真快,又过了半年。瑜娘还怀着身孕呢,就要跟着景珣去西北了。连三姐姐和三姐夫也要去。”

即便西北无战事,也是需要人终年戍守的。瑜娘素爱西北,海柔亦爱无拘无束之地,对于她们而言,西北天高地阔,是很好的去处。

万家又镇守西北多年,对西北很是熟悉,也不必担心什么。

“倒也有趣,瑜娘和三姐夫是亲兄妹,三姐姐和景珣又是表姐弟。一去西北多年,瑜娘和三姐姐要好,两个人都要忘了我了。”

齐延笑了笑,“你是到底是羡慕人家远去西北,还是羡慕你三姐姐和顺义伯夫人能彼此相伴?”

“若是羡慕他们去了西北,我们不日也要下江南了。潋滟西湖,南屏晚钟,我都会带你去看,去听。对了,还可以去你的封地看看。

“年年收人家的岁贡,你也该好好去看看,加恩于当地的百姓。”

“若是羡慕她们彼此相伴,江南有验之的夫人絮娘。再者长路漫漫,总能交到其他朋友的。说不定到时候与人家志趣相投,连相公也不要了。”

沛柔伸手接住一片即将落在齐昭昭面颊上的落花,笑意温和。

瑜娘与海柔去了西北,赵五娘和沛声去了泉州,她们也如落花一般,飞往各自的归处了。

“其实我也不羡慕什么,有你在,有齐昭昭在,我觉得我已经很幸福。江南温暖,处处都是风景,若是你能不那么忙就更好了。”

齐延下江南,也是接了今上的官职,要办公务的。这小半年里,她已经习惯了他总是在家中陪着她。

“还有,三姐姐可是说要让他们家的言哥儿娶我们齐昭昭的。若是瑜娘这一胎生了女儿,他们两个青梅竹马,我们齐昭昭可怎么办。”

齐延捏了捏她的脸,“那又有何难,不是还有验之家的凇哥儿么?验之也就罢了,小时候也是个不学无术的,也就这几年渐渐懂事罢了。”

“不过,凇哥儿他娘可是淮安谢家的姑娘,连验之那样的野马都能规劝,别说是教儿子了。”

“他承教于他母亲,将来一定恪守君子之道,任由我们齐昭昭欺负。”

沛柔抿唇笑了笑。说到君子,她总是最先想起柯明叙,“说起来,柯世兄也在江南为官,我好像忘了他在哪里了。”

“若是去了江南,我们也可以去看看他。去给他送行那一日,马车帘被掀起,我分明看见了泾陵县主。不知道他们如今是否还在一起。”

论功行赏那日,听说柯明叙什么也不曾求,只是求今上能够放过泾陵县主,让她不必随家人流放,做一个普通的女子。

也不知道是泾陵县主对他有大恩,还是他也渐渐对她生了情。

齐延道:“他在嘉禾。是富庶繁华之地,鱼米之乡,丝绸之府。以柯师兄的能力,想必能让那里变的更好。”

“宫变之前,若不是他搜集了他祖父与景祜谋逆的罪证,柯家的人恐怕是一个都活不下来的。有他说服了皇帝,取信于皇帝,也省得我和你舅舅费力,令他缠绵病榻。”

“皇帝以为景祜和柯至卿是蝉,他是螳螂,十分配合的演了那出戏,却没想到我和其献才是黄雀,捕了他这只螳螂。”

“所以才不得不说出当年的真相,人证物证俱在,替你外祖父翻了案。你舅舅这么多年的心血,终于不使忠魂蒙冤。”

而这件事了结之后,劲山先生与定国公握手言和,之后便又去了关外。

他又道:“说起来,景珣这次也的确是大义灭亲了。假意答应他父亲,替他夺位,连深爱的妻子都冷落了许久。如若不然,谋逆之罪,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受惩罚的。”

沛柔便埋怨道:“为了自己的相公,连我这个最好的朋友都瞒住了。害得我为她担心了许久,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齐延揶揄她,“我瞧你泰半的时间也不是在替顺义伯夫人想办法,你有什么办法,左不过一个和离罢了。你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心里骂你表哥了,我说的是不是?”

“谁让他前生是个青楼薄幸郎,即便他今生对瑜娘这样好,我也总是有些不放心的。”

沛柔看了齐延一眼,笑道:“便如有些人前生很小的时候便心悦于我,不曾喜欢过别人,今生也是一样,我对他便很放心。”

忽而东风一至,海棠花随风落下。罗裳翠裙,一身花影。沛柔不再伸手去拂,闭着眼睛,静静的听着风生花落。

“前生意娘之‘意’,是‘意欲梦佳期’。意欲梦佳期,佳期亦如梦。今生有很长的时间,我都觉得与你的相逢也是大梦一场。天长日久,幸而不是。”

“那么‘元放’二字,又做何解?与这个‘延’字,又有何关联?‘元’者,万物之始也。‘放’字的意思更多,你是哪一种?”

夜色下的齐延静了片刻,才轻轻开了口。

“元放之‘元’,是‘死去元知万事空’之‘元’。而‘放’即放下。我的名与字没有关联。老师给我取的字,是想让我放下那些无谓的烦扰之事。”

譬如何氏的期盼,譬如渴望已久的母亲的关爱,譬如胜过兄长的意欲,譬如面对着她的时候,不自觉的退缩之意。

沛柔摘下落在她眼睛上的一片花瓣,睁开眼,与齐延四目相对。

“那你都放下了吗?”

“我都放下了。”齐延笑起来,恍然间是当年马球场上鲜衣怒马的少年。

沛柔抬起头去看夜空,星辰历历,却不见霜娥之影。昭永十六年金水湖上的夜色,后来入过多少回她的梦。

想起齐延说过的话,她笑起来,语意温柔,“昂首无明月。”

“低头齐昭昭。”齐延也笑着,接上了后半句话。

齐昭昭仍然睡的很熟,沉浸在她的美梦里,对外界之事一无所觉。

他们在海棠花树下对望,银潢不见,仅剩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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