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昭这个小坏蛋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阵子怎么总是精神不好的样子。”
定国公府的春宴又过了一个月,齐昭昭也有半岁多了。这阵子的精神反而不如半岁之前好,总是恹恹的,就是和她玩,也不如从前有兴致。
齐延也说不上来,“要不然叫阿霰过来看看吧,她不是挺喜欢阿霰的么?”
“可别了,她现在鬼精着呢。自从上次她吃奶不老实,故意往外吐,觉得好玩,我就叫阿霰过来,开了药给她吃。”
“她现在见了阿霰就躲,就哭,怎么哄都哄不好。”
沛柔把一个蜜蜡制的小老虎递给齐昭昭,“齐昭昭,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小老虎了吗,你要是不要,娘就把它拿走了。”
这个小老虎还是去年劲山先生给她的压岁钱。自从她会用手拿东西了,沛柔就从她收到的百日礼中挑了许多玩具出来,选来选去,她倒是最喜欢这个小老虎。
沛柔把小老虎递给她,她也不要,伸了手过来,却拍了沛柔的手一下。
沛柔就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靠在床上看书的齐延,“你瞧,你女儿现在都会打我了。”
齐延一听,也来了兴致,随手把书放在床头,就走过来看齐昭昭。
“你爹都不敢动你娘一个手指头,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大包天。”
一见了齐延过来,齐昭昭似乎就开心了一点,伸出手要他抱。
齐延把她抱起来,下巴在她脸上轻轻蹭了蹭,她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看起来比和沛柔单独在一起要开心的多了。
沛柔眯了眯眼,“她可不是初生牛犊,她生来就是只小老虎。”
说到这里,沛柔忽而有所觉,上前一步,哄着齐昭昭张开了嘴。原本空空的牙床上,已经能瞧得见白白的乳牙,只一点点。
沛柔觉得有几分惊喜,“原来是小老虎长牙了,觉得不舒服,才每天不高兴的。”
齐延一听,也很惊讶,忙要去看。可齐昭昭却不肯再张嘴了,见爹娘都看着自己,一时又不高兴起来,趴在齐延肩上开始大哭。
齐延无法,只好抱着她出了门,口中还哄她道:“都是你娘不好,人家明明是漂亮的小姑娘,非说人家是小老虎。”
“奕姐儿别生气,你娘是属狗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们不和她一般见识……”
沛柔站在内室里没有动,望着齐延的背影眯了眯眼。他就是这样教她的女儿的。
已经是人间四月,院中的海棠花树开花,密密匝匝。偶尔东风拂过,吹落成一场海棠花雨。
父女俩就站在海棠花树下,齐延伸手接住了一朵落花,递给齐昭昭看。
沛柔正觉得这是个十分温馨的场景,下一刻齐昭昭这个小坏蛋就从她爹手里抢过了那朵海棠花,片刻不停的往自己嘴里送。
最近照顾齐昭昭要格外的小心,从前她还只是吃吃自己的小拳头小脚丫,现在见了什么都往嘴里送,如今沛柔房中是一点小物件都不敢放的。
见齐昭昭吃了这花,齐延也不管,沛柔只好气鼓鼓的过去扮演严母的角色。
这小丫头若是再这样,她也只好找点黄连,辣椒什么的,给她点苦头吃吃了。可还没等她开口教训不听话的齐昭昭,茵陈便匆匆忙忙的进了院门。
“诚毅侯府遣人来传话,说是世子恐怕不好,请乡君和四爷快过去。”
齐延和沛柔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点无奈和悲凉。
沛柔就想把齐昭昭交给乳娘带着,自己和齐延去一趟诚毅侯府。齐昭昭的小脸却绷的紧紧的,一直圈着齐延的脖颈。
这孩子对于要他们两个同时出门的事情,总是很敏感似的。沛柔怕硬掰要弄伤了她,或是给她留下什么阴影,只好让乳娘跟着,一同坐马车去了诚毅侯府。
自从昭永十八年他们从诚毅侯府搬出来之后,沛柔是再也没有回来过的。齐延和她在一起,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她留恋。
一进了侯府,齐延便牵着她的手,直奔诚毅侯世子所居的徽至堂去。
或许是当家的主母不再对家事上心,即便是未尽的春日,诚毅侯府中仍然处处萧条。
此时侯府中的人已经齐聚在徽至堂中,诚毅侯见了齐延,仍然低着头,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进正房去看他大哥。
见了沛柔夫妻,小常氏和齐建都面色不善。尤其是小常氏,只怕恨不得吞吃了沛柔。
夏莹吹的神情却还是很自如,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只是她的脸色很差,透出了无尽的病容来。思哥儿并不在这里。沛柔也没有心情搭理他们。
齐延要去,沛柔和齐昭昭自然也要跟着进去的。
侯夫人张氏趴在儿子的床边,面容憔悴。小张氏却只是木然的坐在一边,低头盯着地面上的青砖,见齐延一家进门,连一丝反应也无。
听见动静,张氏回过头,一双眼睛顷刻变的血红。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扑上来便要抬手去打齐延。
而后便被齐延捉住了她扬起的手。
“母亲,现在再打,太晚了些了。”齐延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从前他年少无知,又渴望母亲的爱的时候,她不曾给予过分毫。那么如今,她也没有教训他的资格。的确是太晚了。
张氏挣了片刻,只是徒劳无功,眼泪霎时决堤,却仍然是恶狠狠的语气。
“你回来做什么,一家人都回来了,就这么迫不及待?你想当世子,那也得等我死了再说!”
“母亲,是侯府的人过来给我报的信,让我回来的。况且我做不做世子,也早已经不是您说了算的了。只是我自己愿不愿意,我的妻子愿不愿意而已。”
齐延的声音仍然很平静,可沛柔到底是听出了一丝很淡很淡的伤心。
他活了两生,即便是朝堂与战场,他都可以搅弄风云,决胜千里,可唯有这一件事不能,完完全全的无能为力。
从他被抱到何氏的养颐堂里养着的时候,张氏心中仇恨的种子就已经埋下,他是只能咽下苦果的人。
“母亲。”是床榻上的世子开了口。他看起来的确已经十分不好,只在几刻之间了。
张氏听见儿子的呼唤,立刻转身扑回了儿子床前,抓着他的手。
“母亲,是我让人去给元放报信的。将来世子之位若不是元放承袭,那还能有谁呢?您不必为了我伤心了。这些年,儿子其实觉得自己过的不错。”
只是这么几句话,他也说的气喘吁吁。强撑出来的笑意,脆弱的如同雪片。
他又望着沛柔笑了笑,“乡君,奕姐儿也来了吗?能不能让我看看。”
齐延是骑马出门的,齐昭昭害怕马,早就已经不黏着齐延了。听见她这样说,沛柔便从乳娘手中接过了齐昭昭,走上前去。
“别太近了,这样就好。”
或者是感觉到气氛不对,从进门开始,齐昭昭一直很安静,睁着大眼睛四处看。
她听见世子这样说话,还以为是沛柔每日睡前会跟她玩的轻声说话的小游戏,忽而望着床上的世子笑起来。
世子也望着齐昭昭笑。两个人间隔着二十多年的岁月,忽然有了只有他们懂得的秘密。
他对沛柔道:“我在嘉懿堂里留了一份礼物给奕姐儿,希望她将来能喜欢。”
他最后望着齐延,“母亲的一生其实也很苦。大哥走了,你尽量待她好些。”
诚毅侯世子今年也不过二十九岁而已,还不到而立,很年轻。太可惜了。
他原来也是驰骋沙场,百战百胜的天之骄子,若是战争不曾夺去他的健康,他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若是如此,张氏不必这样没由来的怨恨齐延,三房夫妻也只要专心对付世子便好。沛柔和齐延会过的比如今轻松许多,前生或许他们也不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可这人世间的事情,从来都容不得一个“假如”。从一个“假如”,便可以延伸出无数的分岔路,没有尽头。
今生他的结局只能是这样了。
张氏趴在儿子床前哭嚎出声,而后是小张氏。
她的一生又得到了什么?丈夫从前征战在外,而后病弱卧床。她每日被婆婆摆布,做她不喜欢,不擅长的事情,没有一刻的自由。
今日于她,究竟是另一场劫难的开始,还是解脱?
但于沛柔而言,恐怕她和齐延又不能轻轻松松的住在城东的榴花胡同里了。既然说了要夺爵,她一定说到做到。
分了家又如何,以忠勇著称的诚毅侯爵位,难道要由一点军功也无,甚至连拿枪拿剑都不会的庶子齐建来继承么?
诚毅侯的爵位,今生也还是齐延的,而世子的位置,他们也会如约扶着思哥儿坐上去。这爵位于他们而言真的不是那样重要的东西,可思哥儿的父亲是齐廵,他却是值得的。
沛柔和齐延从徽至堂出来的时候,府中已经开始挂起了白幡。这些东西,想必都已经是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年了的。
才从白茫茫一片的季节过来,诚毅侯府中,春色又尽数消逝了。重活一世,很早就要告别的人,还是要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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