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水湖回来,马车向着朱雀大街走。
虽然今日似乎是被柯明叙和泾陵县主下了面子,沛柔却也并不生气。她放下了车帘,不再贪看临近年关,却越加繁华的朱雀大街。
“你觉不觉得柯世兄今日有些奇怪,似乎是想躲着我似的。他应当早就已经放下了心结了,从前相遇,也都是光风霁月的样子,怎么今日……”
“他不是有些奇怪,是很有些奇怪。柯师兄性子疏朗,如明月清泉,若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不会如此。”
齐延的目光深沉了几分,“若我猜的不错,他应该是知道从前你与他的婚约为何忽而作罢了。”
沛柔的眼神忽暗,“如果是这样,那也还算是说的通。知道自己的母亲做了这样的事情,来不及悲愤不齿,母亲便又猝然去世了,他心里一定很难过。”
“柯氏仍然不知悔改,想必谢氏死前也是。我其实是很恨她们的,可是对柯世兄,实在是没法迁怒。家破人亡的滋味我前生尝过,也不知道他未来会如何。”
齐延揽了沛柔的肩膀,“前人铸了什么样的因,后人便能得什么样的果。无论柯家如何,我一定会将柯师兄保下的。”
“或者他也不需要我保下,他会有能力自保的,二十二岁就成了状元的人,怎会连这点本事也没有。你不必担心了。”
沛柔便看了齐延一眼,笑道:“你倒是不吃醋?”
齐延微笑,“柯师兄是我们夫妻共同的朋友,关心朋友,我有什么可吃醋。”
他把“夫妻”二字咬的很重。
“从前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个终日泡在醋坛子里,看不清你的心意的齐元放也已经不在了。”
“而我是知道的,你的心,从来都在我的身上。”
沛柔便假意道:“谁说我的心一直在你身上的,柯世兄那样俊朗,满燕京的少女,有几个能把眼睛从他身上挪开。”
“知好色,而慕少艾。我自然也不是例外。我今生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夕阳的余晖播撒在他身上,令他俊美宛如天神,我也是心动过的。”
“哦?是吗?”齐延漫不经心地道:“说起来,自你与赵五娘去后,泾陵县主的容色,也算是燕京城里的头一份了。”
“前生她缠起人来的劲头又那样像你,常令我有似曾相识之感。嘉懿堂中独自徘徊,惆怅之感倍生,白了少年头。”
沛柔眯了眯眼,“齐元放,你的报复心可真重。往后你别想再看见泾陵县主。”
她又道:“人家现在喜欢的可不是你,人家喜欢的是柯世兄。你可省省吧。”
“我放着你不看,没事看她做什么,她每次在你面前和我说话都故意笑的那样假,真是孩子气。
“那话又说回来,也许他对泾陵县主无意,可人家柯师兄如今也不再喜欢你了。既然是这样,那我为什么要吃这样无缘由的醋。你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沛柔想反驳他,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便道:“齐元放,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如今连我说的话都敢驳回了。”
不是他胆子越来越大,是她在他面前的时候愈见放松,所以他也不必再小心翼翼而已。
齐延只是望着她笑。
沛柔又道:“前生,周老先生……”
齐延立刻便领会了她的意思。前生他的老师就是在春闱放榜后不久,喝多了酒在府中花园的青石上睡了一夜,而后感了时气,又不曾延医问药,猝然去世的。
他向来都是与他的妻子分房睡的,又不喜有人打扰,所以他们才都没发现。
而这件事,也是齐延前生最痛的事情之一。
齐延便道:“这件事你不必操心了,老师何时生病的我还记得,到时候一定会带着阿霰过去给他看病的。”
“今生不会让他就这样走的,他还可以为燕梁培养许多栋梁,就这样离去,实在太可惜了。过段时日,我们把齐昭昭也带去给他看看。”
齐延的语气轻快,“琴瑟百年,瓜瓞绵绵。齐昭昭就是第一个大瓜。”
沛柔掐了他一把,“你才是大瓜呢,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大傻瓜。”
齐延瞥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出来。沛柔也被逗笑了,又在他手上掐了一把。
很快便到了醉春楼,他们说好了在这里用午膳。
齐延扶着沛柔下了马车,神情有些犹豫,“午膳的时候,还要让你见一个人。”
沛柔尤未觉有什么不对,“是你的同僚么?”
自他被调到五军营,家中时常也有些他同僚的夫人过来做客,沛柔已经很习惯这样的应酬。
齐延便道:“你见了便知道了。”
齐延要她见的人,她应该都不会讨厌才是。沛柔也没多想,一进了厢房,屏风之后的人,却是许久没见了的劲山先生。
他今日仍然是一身素面玄衣,面容平和,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沛柔已经看过九都王府中她外祖母的画像。
劲山先生比沛柔的生母生的更像外祖母。只是外祖母的神情是柔和的,令人望之相亲,而劲山先生在沛柔眼中,从小时相遇时的几分玩世不恭,到如今渐渐变得更叫人捉摸不透。
好像总是把自己的想法掩饰在好几重伪装之后。
他看见沛柔和齐延进门,对着沛柔点了点头。
沛柔原先脸上七分笑意,便不动声色的收了四分。在离他最远的一个位置坐下。
劲山先生也并不在意,“奕姐儿的百日宴我不能参加,眼下又是年关,我备了些薄礼,已经叫人送到府上了。”
沛柔的语气很淡,她没有抬头:“那我便替奕姐儿谢过先生了。”
劲山先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今日是你外祖母的生辰,你不要待我这样冷淡。我是你的舅舅。”
沛柔并不知道这件事,她对她外祖一家的人,了解的实在很少。
沛柔便道:“可徐家是我的娘家,我是在徐家长起来的。不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您一直不愿意认我么,舅舅?”
出人意料的,劲山先生了开口,“从前是我错了,无论是你,还是徐家,将来我都会弥补。若非如此,今日我也不会让元放把你带到此处。”
沛柔抬起头,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已经从天耀国,找到了当年负责替当时的太子,如今的今上采买军械的那个人。为防太子报复,他这些年一直都躲在天耀。”
“当年的事,的确与定国公府无关。从前我也一直以为是你父亲引诱了我的妹妹,可李嬷嬷是知道实情的。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也不需要我多言。”
“赵務虽死,可赵太后还活着,当年他们是如何合谋陷害我父亲,我会一笔一笔的和他们算清楚。”
赵務是老恒国公的名字,是赵五娘的祖父。赵太后是他的亲妹妹,当年赵家为了云阳王的储位,设计陷害了定远大将军阮凛,也就是沛柔的外祖父。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赵家陷害阮大将军,以削弱当时的太子在西北的影响力,却没想到,原来是太子自己弃卒保帅,以赵家人为屠刀,陷害忠良。
谁能想到呢。
为了皇位,为了自保,他可以弃西北万千百姓于不顾。若是当时的敕勒人趁机进攻地再猛烈些,西北诸城,如今还是不是燕梁的国土都不一定。
他的所作所为,与前生上位之后的景璘有什么分别。
这便是当年定国公府支持的储君,杀伐决断,果然非常人能比。难怪太夫人与父亲、太妃,这些年对他这样的失望。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阮大将军一片丹心,落了这样的结局,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还有几个人能记得他。
她心中有滔天的愤怒,让她的眼圈渐红。真正做错了事情的人坐拥二十年的天下,而忠臣良将,却背负着千古骂名,连一处坟茔都不曾有。
沛柔一直没有说话,齐延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脊背,想要安慰她。
劲山先生又道:“你父亲如今也知道这件事了,若是没有他,我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找到那个人。这些年来是我误解了他,我会去见你父亲,与他说明白的。”
“前路仍然漫漫,可我心如铁石。景祈欠了我们阮家的,终有一日是要偿还的。”
劲山先生说完,便站了起来,“有我在此,想必你也没什么用膳的心思。我便先走了。”
“李嬷嬷在我那里过的很好,你若是想见她,只要去从前那个小院即可。”
他说的应当是齐延之前安置过李嬷嬷的那个小院。
他又自身上解下一个荷包,“这是我和李嬷嬷给奕姐儿的压岁钱,你替她收好。”
沛柔没有伸手去接,是齐延接过的。“多谢先生。”
沛柔仍然没有反应,劲山先生没有再逗留,快步走向门口。
“舅舅。”在他即将出门的时候,沛柔轻轻唤了一声。劲山先生的脚步停下,“多保重。”
他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出了门。
今日还是他母亲的生辰,她死在流放的路上,只有一个女儿在身旁。
想必他一定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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