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乡跟伏龙乡相距有些远,一个在县城东边、一个在县城西边。
从伏龙乡前往小水乡不用骑马,可以坐船,伏龙河逆流而上就能到达小水乡。
正如名字显示的一样,这个乡里四处有阡陌纵横的小河,它们汇聚成了伏龙河的支流。
不过伏龙河也只是一条支流,最终汇入沁江。
沁江依然只是一条支流,它最终汇入黄河。
一行人上了船,船家摇橹唱起渔歌:“霅溪湾里钓鱼翁,蚱艋为家西复东……”
王七麟愉快的站在船尾跟着唱:“江上雪,浦边风,笑着荷衣不叹穷……”
他之所以要站在船尾,是因为这样他才能面朝正东,欣赏朝阳初升的盛景。
天气炎热,农家和渔家都趁着早上太阳刚升起的光景来干活,这样等到日上半天就可以回家歇息避暑了。
岸边有片片大豆农田,豆荚已经成熟,徐大看到船上有生火的家伙什,便让他靠船到岸边,上去拎着个袋子去撸人家的绿豆荚。
主人家急匆匆赶来,看到他们一身官服便敢怒不敢言。
沉一伸出手道:“大家勿慌,看我表演。”
他亮出头上的戒疤,手上钢枪一甩变成伏魔杖,然后走上前去对老农施礼唱喏:“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请了,小僧沉一,途经宝地肚子有些饿,想向您化个缘……”
老农忍气吞声的说道:“这光天化日,诸位可是大人,不太好吧?”
他没敢用‘偷’这个字眼。
徐大哈哈大笑,他过去递出几个铜铢道:“放心,老乡,我们不是小偷。”
收到钱老农咧嘴笑了,热情的拉着他往旁边走:“大人,我家还种了西瓜,可甜了,怎么样,来两个?”
过了一会沉一拎着一袋子绿豆荚回来,对王七麟说道:“七爷,我化来的。”
徐大抱着两个大西瓜喊道:“你化个屁,我买的!”
沉一没理他,他去煮豆子,找盐的时候发现了一条鲤鱼,顿时眼睛一亮:“阿弥陀佛,还有鱼啊?那今天喷僧要与施主化一条鱼了。”
船家苦笑道:“大师真是荤素不戒啊,化给你、化给你。”
徐大让船家去切西瓜,他亲自来摇橹。
他很喜欢撑船,一边摇船一边说道:“你们肯定猜不到我小时候的理想。”
王七麟道:“撑船做渔夫吗?”
“看,我就说你们猜不到,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开一家青楼啊!”
马明一口西瓜喷了出去:“这理想很徐爷。”
绿豆很快煮熟,他们围坐在一起吃着绿豆、吹着晨风,却也是快活。
小水乡的村庄都是依水而居,出事的人家住在河边不远,他们到了地头后马明便带他们直奔目的地而去。
这一家很好找,门口挂着白灯笼,左右邻居都在乘凉的时候冲他们家指指点点。
马明道:“这家人去世的老爷子名叫郑跑鸡,他老伴去世的早,家里只有两个儿子两个闺女,这四个孩子都是他拉扯大的,所以还算孝顺,这一家人日子过的在乡里算不错的,葬礼本来要风光大办,结果现在碰上诡事,成了乡里笑柄。”
王七麟问道:“郑跑鸡?这名字有点怪。”
马明道:“哦,这是因为郑家老爷子生前靠养鸡过活,他养鸡都是散养,就像养羊一样赶着它们到处跑,所以得了‘跑鸡老汉’这么个绰号,时间久了,大家便叫他郑跑鸡。”
徐大皱眉,露出苦思的表情。
马明以为他有什么发现,便问道:“徐爷,您在想什么?”
“别问。”王七麟和谢蛤蟆异口同声的说道。
但是已经晚了。
徐大听到他询问后严肃的说道:“我在想,幸亏这老头是放鸡的,他要是杀鸡的,你们说他会叫什么名字?”
“郑杀鸡?”沉一问。
徐大摇头:“不,我觉得是郑搞鸡!”
王七麟让他滚去村里打听一下关于这家人的消息,他说道:“我曾经听人说,如果老人生前受了委屈,那死后魂魄不肯离体,这样棺材就很难抬得动。”
谢蛤蟆点头道:“有这样的事,这是要化为地缚灵了。还有一种是他生前答应过别人什么事,很重要的那种事,然后没有做到,这样他的棺材也起不动,得完成这承诺才行。还有,如果老人有很厉害的执念,魂魄不肯离去,一样起不动棺材……”
这种事太常见,谢蛤蟆一口气说出来十几个猜测。
王七麟点头走进大门,墙角阴影中两只猫坐起来盯着他们看。
墙角还放置了一些纸人纸马,这样当两只猫陡然睁开眼看来的时候沉一被吓到了,横着伏魔杖高呼道:“阿弥陀佛!妖孽受死!”
屋里人听到声音走出来,王七麟拉了沉一一把道:“行了,别丢人啦,太阳这么大、阳光这么辣,你怕什么怕?”
沉一很好面子,昂头道:“谁害怕了?阿弥陀佛,我是看这两个猫很像邪魔,你看,寻常的猫胆子很小,它们看见我们应该逃跑才对,怎么会坐在那里盯着我们看?”
“因为这是家养的猫。”马明说道。
屋里迎出两个中年汉子,看见一行人后赶紧下跪行礼:“草民郑大鹏、草民郑大虎拜见大人。”
马明跟他们熟悉了,上去招手道:“你们起来,这位是本县大印王大人,你家的事我搞不清楚,于是请王大人来看看,他是高手,一定能帮到你们。”
郑大鹏听到这话快流出泪来了,他磕头道:“请王大人为草民做主呀。”
“怎么了?”
“就是我爹的棺材抬不起来呀,这事现在全乡传遍了,都说我们当子女的不孝顺,生前委屈着我爹了,所以我爹死了不肯走。”
“对,草民委屈啊,大人,草民等虽然不是什么值得天下传颂的大孝子,但对老爹侍奉的还算合礼。生前从没少着老爹吃穿,您可以问左右邻居,我们没有骂过老爹也没有给他使过脸色,他死后怎么不肯安宁呢?”
听着兄弟两人的话,王七麟面沉如水,不言不语。
他进了屋子就是灵堂,一个制作考究的棺材停放在地上,后面有供台,上面瓜果、三牲齐全,一排立香烟雾袅袅,两根白烛火光悠悠,看起来一切如常。
棺材停尸已经五日,按理说这大热天尸首应该已经臭掉了,但王七麟抽了抽鼻子,没有异味。
他示意马明打开棺材,里面躺着个身穿寿衣的胖老头,从他体型能看出来他生前日子过的很不错。
老人身边放了许多冰块,这是郑家兄弟花大价钱买来镇尸的,否则这天尸体腐烂很快,没法守灵。
尸体没有异常。
王七麟和马明合力抬棺材,棺材有异常,异乎寻常的沉重。
能抬得动,但这是王七麟用尽全力的结果,要知道他可是通窍境高手,并有二牛之力!
沉一上来帮忙,他将伏魔杖插在地上,上来扎马步使出丹田之气:“给我起!”
棺材终于被抬了起来。
见此郑家兄弟兴奋的脸色通红:“啊呀,大人神威!”“终于抬起来了,王大人太厉害了,您这一来就把事情给解决了,果然不愧是坐镇一方的大印!”
“轰隆”。
一声闷响,棺材又落地。
王七麟沉声道:“事情没有解决,这棺材里有问题。”
郑大鹏愕然道:“不是已经抬起来了吗?”
王七麟道:“我们能抬起来,但我和这位师傅都有超乎寻常十人之力,我们都只能勉强抬起来,它自然是有问题的。”
郑大虎不甘心,他去把抬八仙叫来想再试试。
这几天乡里的闲言碎语把他给击垮了,再者一口棺材天天停靠在家里给人的压力很大,他现在只想赶紧将父亲下葬。
抬八仙到来,都是膀大腰圆的汉子,可是他们上手,棺材一动不动。
王七麟看向谢蛤蟆,谢蛤蟆摇头:“没发现什么邪祟,不过这人怎么一直没有腐烂?古怪。”
香炉里的立香燃烧的并不齐整,王七麟知道这应该在预示什么,可惜香客孙缪远在牌坊乡,远水解不了近渴。
郑家幺妹李郑氏招呼道:“已经晌午了,诸位大人先吃饭吧。农家小院没什么可口饭菜,不过我家养鸡多年,我们兄妹都会一手炖鸡,请诸位大人尝尝是否合口味。”
郑大虎看向沉一,沉一抢先说道:“阿弥陀佛,喷僧就爱吃鸡。”
郑家不光准备了一锅炖鸡,还有大葱炒鸡蛋、香椿炒鸡蛋等一干配菜,主食是鸡蛋饼,金黄喷香,沉一一口下去半张饼。
徐大风风火火赶回来:“我闻见炖鸡的香味就猜是你们在背着我开荤,七爷你们太不讲究了,让我出去顶着大日头打听消息,你们自己偷偷的吃鸡?”
“这不是给你留了吗?”
“留了什么?”
“一个鸡腿,咦,鸡腿呢?”
八喵拖着一个鸡腿费劲的爬上棺材,它坐下后对着鸡腿拜了拜,张开嘴开心的撕扯起来。
王七麟赶紧把它给拖下来,猫上棺材在乡里是禁忌。
徐大闷闷不乐的喝鸡汤,等大家伙吃饱喝足他咳嗽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
木盒很紧,打开后里面是满满当当的焖羊肉。
鸡蛋饼配焖羊肉,他biaji着嘴巴吃的很开心。
王七麟知道他故意馋自己一行人,便好笑的说道:“行了,你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徐大道:“老爷子平时喜欢拜神,什么神都拜,我猜他是不是拜了邪神,然后现在邪神在搞事?”
马明去问郑家兄弟,郑家兄弟点头,说他家老爷子确实喜欢拜神,初一到三十,每天不一样的神。
这个有据可查,谢蛤蟆去看了看老爷子拜祭的神灵后回来摇头:“都是正神,他就是图个心安,没问题。甚至他要是常年如一日的祭拜这些神,那更不该有诡事发生。”
王七麟问道:“拜的神太多,没问题?”
谢蛤蟆道:“胡乱拜的话有问题,但是根据郑家人说,他家老爷子从年轻时候就拜神,这么多年坚持下来,即使是乱拜神,可诚心足够打动神佛,这种人会得到福报。所以你看老爷子寿终正寝,而且一生衣食无忧、子女孝顺,这就是福报。”
“那真是怪了,他哪里都没有问题啊。”王七麟忍不住挠头。
八喵也挠头,用后jio挠头,小眉头皱皱巴巴,还主动叹了口气:生活好他喵的难哦。
“等到晚上看看?”徐大提议。
王七麟想了想说道:“先四处转转看看,要是实在没有发现,那就得等晚上了。”
一听这话郑家兄弟扭头看向自家的鸡。
这鸡有难了。
因为垒了许多鸡窝,郑跑鸡家面积颇大,一些大鸡小鸡在阴凉下无精打采的歇息。
王七麟问道:“郑大哥,大热的天你们怎么还把鸡圈在家里?放出去呀。”
郑大鹏无奈道:“不行啊,王大人,这些鸡性子太野,平时我爹赶着它们又是走山又是走水,它们哪里都敢去,放开它们就会乱跑。”
“不是有鸡头吗?”王七麟随意的问道。
此时,一名徐大从旁边路过并竖起耳朵。
“这鸡头性子更野,它一旦出去就乱跑,丢了好多次呢,寻常人找不到它,只有我爹能找到。现在我爹没了,唉,哪敢放它们出去?”郑大鹏说起父亲往事,心有戚戚、眼含泪水。
王七麟能看出他不是在演戏,确实对老爹充满感情。
他看向鸡头,这是一只威武的大公鸡,鸡冠通红高耸于头顶,双眼炯炯有神,嘴巴金黄尖锐,颈间生有斑斓羽毛,当真是威风赫赫。
鸡头发现了他的目光,便彪悍的扭头盯着他看,翅膀炸开、颈羽炸起,恍若猛禽。
八喵不乐意了,它跳出来也炸起颈后毛,挡在王七麟跟前英勇的面对鸡头:保护我方爹爹。
郑大鹏说道:“哎呀,大人您把您的这只猫给收起来吧,猫是鸡的克星,我家鸡头最讨厌猫,每次看见猫就要追着啄,因为猫会偷小鸡吃,即使不吃它们也会把鸡仔弄死作乐。”
听到这话王七麟诧异:“那你们家怎么还养着猫?”
“没有,我家哪里养猫?”
“你看墙角那里,就是你们放了纸人纸马的地方,至少有两只猫待在那里。”
郑大鹏看他指向便急忙走去驱赶,说道:“啊,是我邻家的猫,它们平时不来我们家的,今天怎么来了?这里也不凉快,它们怎么在这里乘凉?”
无心之言。
有心听之。
王七麟下意识的跟着走了过去,根据他的经验,任何反常的事背后都隐藏有重要讯息。
八喵还要去找鸡头麻烦,王七麟看到后赶紧追上去将它塞回怀里去。
他走到墙角看去,但这就是两只寻常的家猫,没有异常。
而且两只猫都认得郑大鹏,郑大鹏上手拎起一只,另一只躺下露出肚皮用前爪搭在一起冲他一个劲晃动,这是在讨饶呢。
郑大鹏将它也带走,看得出他是个喜欢小动物的人,并没有径直将猫扔出去,而是带着它们去厨房找了中午吃剩下的鸡屁股和鸡皮分给两只猫吃。
徐大笑道:“郑老大是个善心人啊。”
郑大鹏陪笑道:“不敢不敢,我就是比较喜欢小动物。”
沉一双手合十唱喏:“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喷僧也喜欢小动物,当然更喜欢大动物,一天不见就会想的慌。”
“你是喜欢吃吧?”徐大反应很快。
“喜欢吃也是喜欢啊,你不也喜欢吃?”沉一说道。
徐大道:“我跟你这秃驴不一样,我最喜欢的动物可不是为了吃。”
“不为了吃而喜欢?那你喜欢的是什么?”
王七麟在门口冷笑:“鸡。”
徐大摇头道:“不是!”
王七麟一怔,自己还能猜测了?
他问道:“那是什么?”
徐大道:“鸨啊,莺莺燕燕啊。”
王七麟佩服,这傻鸟总能给他玩出点新花样。
八喵悄悄的钻出来,趁他不注意往鸡窝摸。
王七麟无可奈何,他将八喵塞给徐大,道:“八喵你老实点,那鸡没得罪爹,不用非得收拾它。爹现在有正事,不能陪你玩,你别折腾了。”
八喵挣扎,用前jio指着鸡窝喵喵叫。
徐大捡了根绳子说道:“别逼我绑你啊,我很会绑猪的。”
八喵只好忍气吞声。
吃过鸡屁股,一只狸花猫又往墙角跑来,它跳上升天桥又在上面趴下了。
王七麟心里一动:刚才两只猫就是趴在升天桥上的,这纸桥为什么会这么吸引它们?
他赶走狸花猫伸手一摸。
触手冰凉!
这样他赶紧去摸附近的纸马纸人,温热。
只有升天桥不一样,它很冰凉。
王七麟心头猛的一颤,他回身快步走向屋子:“开棺!”
徐大看到他表情和行走姿态便明白他有所发现,立马上去棺材盖给卸开了。
王七麟伸手去摸老人的尸体。
比升天桥还要冰凉,触手生冷!
谢蛤蟆等人纷纷围上来问道:“怎么了?”
王七麟问郑家兄弟道:“你家老人尸体怎么这么凉?没有人发现这个反常吗?”
郑大鹏说道:“这怎么会是反常呢?尸体本来就应该是凉的啊,何况我们放了这么多冰块。”
王七麟摇头道:“升天桥也是凉的,而且尸体的凉不一样,你们试试。”
几个人一起伸手摸尸体,徐大伸手一碰猛的抽了回来,吓得沉一也赶紧往后抽:“阿阿阿弥陀佛,咋了?”
徐大坏笑道:“没啥,我就是动作快,已经试完了,尸体就是很冰。”
“你娘!戏弄喷僧!”沉一愤愤的骂道。
谢蛤蟆试过后说道:“寒冷彻骨,是阴差来过!”
“不是阴差来过,而是阴差晚上会一直停留在这里,所以升天桥的寒气和尸体的寒气才会历久不消!”王七麟断然道。
谢蛤蟆点头道:“不错,是这样。”
马明恍然,难怪自己的马头明王镇不住场子,他们都算是一个系统的,即使不是一个系统也是兄弟单位。
阴差来办事,马头明王不能砸场子。
“问题来了,阴差为什么会一直停留?”王七麟脸色阴沉,他回想起了下马岭钟氏案。
徐大配合的问道:“七爷,为什么?”
谢蛤蟆正要回答,徐大瞪了他一眼。
王七麟说道:“尸体不对劲,魂魄没了,对不对?阴差来拉人,但却找不到他的魂魄,所以就不让动棺材,是阴差使了什么法术让你们抬不动棺材,不让你们下葬。”
谢蛤蟆施礼:“无量天尊,正是如此。”
徐大纳闷:“这说不过去吧?以往也有人死后魂魄丢失,可是阴差也不管啊,还是照常下葬。”
“徐大人所言没错,普通人确实如此,阴差很忙,不会始终盯着一个亡魂,找不到他们便不找了,顶多是世间多了一个鬼罢了。可郑家老爷子不普通,他供奉神佛多年,如今他阴魂丢失,神佛不会袖手旁观,故而敦促阴差负责,必须得找回他的阴魂,阴差找不回来,于是不让老爷子下葬,这是逼迫我们来找。”
“那我爹的阴魂哪里去了?”王大虎傻傻的问道。
王七麟道:“对啊,哪里去了?它不会无故丢失,仔细想想,一定有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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