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日这天,雨雾消散,瑞光的上空见到了久违的晴朗,站在学宫任意一处往外眺望,都能清晰看见远处蔚蓝的腾海,和煦温暖的微风过来,感觉整个首府似被青天碧海揽在了怀中。
如此惬意舒适的天气,除了天顶上偶尔飘过一两朵灰色云团稍微碍眼,也就没什么可挑剔了。
张御一早便就起身,服过丹丸后,先去后院练剑,回来洗漱一番后,便坐在天台之上,一边饮茶,一边观望海上日出。到了食时,他方才动身出门,行至与柳光约定所在,两人汇合之后,就一同往甄礼堂而来。
走在路上,柳光提醒道:“我昨日回去之后又打听了一下,学宫的确准备对你进行申问,今天这一关恐怕没那么简单过去,裘学令除了关于土著语言之事,当还会问你其他问题,千万要小心应对。”
张御道:“多谢柳师教提醒,不该回答的我不会回答。”
申问不是审问,那被考校的一方也并不是什么卑下之人,而是在学宫任职的师长,自也是有其尊严的,有些问题太过,或者偏离了他的专学,那他大可选择不回答。
柳光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行不多时,两人就来至甄礼堂前。
这里已然站有二十余人,皆是学宫中的师教,显然都是听到了今天要进行一场申问,故是前来一观的,毕竟这等事有几十年没出现了。
柳光一见,直皱眉头。
坚爪部落这件事学宫一脉若是能利用好,当可在都堂之上拿取到不少利益,可今天这么多人过来,难道学宫上层将此事泄露出去么?
还是说事情起了什么变化,学宫已经不打算隐瞒了?
众人看到他们到来,也是纷纷看来,只是在见到张御的时候,不少人神情中都是现出惊叹之色。
门前一名助役主动迎上来,躬身一礼,侧身一引,道:“两位请这边走。”
张御前次是沿着中路坡道走入大堂的,这次却是从边门廊道而行,可走了没有几步,却有一个身着师教衣冠的四旬男子走了过来,拦在两人面前。
其人对张御一拱手,故意大声道:“这位就是张君子了吧,听闻你懂得不少安山附近土著部落语言,恰好我也是精研蛮语的,我有一个疑问,想向你请教一二。”
站在门口的众人顿时精神一振,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柳光一皱眉,现在这个场合,所有人都当以学宫中的学职来称呼对方,“君子”这个称呼明显是表达出并不认可张御的学问。
张御撇了其人一眼,淡声道:“今日请我到此的是裘学令,尊驾若要向我请教学问,还请先递名帖,按照学宫的规矩来,否则恕不奉陪。”说完,他一甩袖袍,就往里走去。
那个人被他言语气势所夺,一时说不出话来,等他过去后,终于回神过来,随后猛然涨红了脸,被气得留在原地直打哆嗦。
张御没有再去理会此人,他与柳光两人行到里间,正要进入大堂之时,有助役将柳光拦阻住,道:“柳师教,止步,若要旁观申问,还请到观台之上。”
柳光停下脚步,对张御道:“张辅教,来者不善,小心应变。”
张御对他一拱手。
柳光由侧廊往环形观台上走去,到了上面后,发现站在这里的人,有不少在语言方面有所建树的,只是其中有一人,他认出一位学宫高层身边的亲信。看来这次申问当真是颇受关注。
张御此刻已是来至环形大殿之下站定,他身形笔直,大袖垂落两侧,而此刻天光明亮,自穹顶琉璃透过,落在他衣冠之上,分外耀目,看去神秀飘逸,出尘若仙。
学宫中的确有不少人对张御这个依靠自荐进入学宫中的人不满,认为他肯定取了巧了,要不然年纪轻轻又何必用这个方法,而不是通过走正途考入进来呢?
不过大部分人平时既遇不到他,也并不与他打交道,所以也就是鄙夷腹诽几句,过后就不再多去多关心了。
可等到此刻当真正见到他时,却又感觉事实未必如此,说不定人是有苦衷的呢。
大堂朱台之上,这时有两个人走了过来,都穿着学令衣冠。走在外侧的是一个老者,里侧则是一个面目严肃的中年男子。
张御抬首看了看,那个老者当就是裘学令了,此人保养得当,皱纹不多,头发略微花白,看去也就五六十岁,根本看不出已经九十之龄了。
当然,天夏人平均寿命就是一百二十岁,其人若是懂得养生,活到一百五十岁都是有可能的。
裘学令到了前方,先抬手与台上诸人见礼,随后道:“老朽听闻学宫新来了一名俊秀,是靠自荐入得学宫的,当时老朽十分惊讶,因为学宫有数十载未曾见得这等英才了吧?”
说到此处,他笑了笑,道:“后来又听说这位俊秀懂得不少安山土著的语言,老朽得知后,也是颇为高兴,老朽在此道上精研多载,自问也算有些说得过去的成就,颇想与这位后辈切磋一二,看看这位在学问之上,与老朽年轻时候又有哪些不同。”
此时,他才双眼一眯,缓缓看了下来,道:“这位就是自荐入得学宫的张辅教了吧?”
张御合手一揖,淡声道:“裘学令有礼。”
裘学令点点头,道:“张辅教,你或许已是知晓,学宫今次要老朽来对你进行申问,只在此之前,老朽有几句话问你,不介意吧?”
张御道:“不知什么话?”
裘学令慢悠悠道:“张辅教不必紧张,也就是一些前辈关心后辈的话,你如果有真才实学,那老朽也是替学宫感到高兴啊。”
柳光在旁听了这话,冷笑几声,这个裘学令,倚老卖老倒是真有一套。
张御看得出来,这位裘学令十分喜欢拿前辈的身份来压他,可其人越是这样,越是说明其底气不足,否则根本不必要如此做。
裘学令缓缓道:“我看过张辅教的口述经历,上面写你曾一个人去安山之东游历,途中着实遇到了不少危险,那时你好似只有十四岁吧?当真了不起,少年英雄,能人所不能。”
说到这里,他一阵感叹,“老朽年纪大了,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也不觉想起自家子女,嗯,对了,不知张辅教你当时出游时,家中有几个兄弟姐妹啊?”
柳光听到他问这看似不相干的话,先是一怔,随后暗骂一声老匹夫。
在学宫行走,名声还是很重要的。裘学令此刻这么问,分明就是暗指张御年纪轻轻,却不顾父母担心出外冒险,而且一去就是几年杳无音讯。这不管是不是奉行旧时传统的人,都会觉得他的行为不妥当,那无形中就会被人鄙夷排斥。
张御眸中有光泛动了一下,裘学令此举,是想先从道德上入手,对他进行一定的打压了。
既然对方有这个目的,那么他可以想象出来,不管下来他怎么回答,其人一定会果断结束这个话题,过后再设法对周围的人进行某种舆论误导。
他抬起头,直视上方,道:“此一问,不知学令是以什么身份问我?”
学令虽然比辅教、学正的学职来的高,可并没有上下级的关系,只有各堂主事对底下从事有管束权。像他这样的辅教,只需对学宫祭酒和学宫的规矩负责就好。
所以如果不是正经申问,他不想答,那大可不答。
我与你一样都是学宫的师长,我为什么远游,家中有什么人,与你何干?轮得到你来问我么?
裘学令眯眼看了看他,呵呵一笑,道:“看来张辅教是嫌我这老家伙啰嗦了,也罢,既然张辅教不愿回答,那就免了吧。”他对站在旁处的那一位中年学令道:“徐学令,不妨就开始申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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