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公主的婚事虽早在意料之中,可此刻亲眼瞧见,亲耳听到,那情形自是大不相同。
诸修皆知秦忘舒与莞公主情谊非殊,此刻的心情又怎能好过?需知莞公主下嫁齐国五公子,又岂是发自本心,那是为国牺牲,只为了能与楚国结盟罢了。
一边是大陈百姓,一边是莞公主,孰重孰重,一目了然。莞公主就算天纵奇才又能如何,奈何生在帝王家。秦忘舒纵是修成天下一等一的神通又能如何,国重身轻,他对此也是无能为力。因此他心中的痛苦,诸修皆是感同身受。
秦忘舒低头就走进城池,就见那城门旁挑出一面酒旗来,有酒香传来,令他心中一动。此情此景,正该大醉一番,以消胸中块磊。
但秦忘舒自从上次因酒误事之后,已发誓滴酒不沾。他只瞧了那酒旗一眼,便匆匆走了过去,却听到一人叫道:“来者莫,莫,莫非是秦道友?”
秦忘舒心中吃惊不小,齐都之中必然楚三公子部属,莫非自己刚入城池就被识破?他急忙循声瞧去,只见那酒旗下立着一人,生得身材五短,其貌不扬,偏又说话口吃,只说了几个字,就涨得满面通红。
秦忘舒瞧出此人只是玄功之士,心中略略放心,便揖手道:“不敢动问兄台高姓大名,又怎地认得在下。”
那人吃吃艾艾地道:“我,韩,韩积非,奉,奉邹,邹衍公之命,随,随我来。”
秦忘舒听到邹衍公三字,眼睛一亮,喜道:“韩兄头前引路。”
若是邹衍寻到他,再无奇处,邹公善演术数,神妙非常,自己一举一动,再也瞒不过这位老友了。
只是秦忘舒虽知邹衍在齐,却因身负杀身大祸,又怎愿轻易连累他人。却被皱衍主动找上门来。
韩积非领着诸人钻进小巷,七折八转之后,方来到一座大院后,那大院高墙危耸,庭院深深,院门只开了一线,韩积非推门而入,恭身将诸修引进院中,却见那院中花草零落,树柏森森,显然是一处后花园了。
瞧那大院,也不知是哪位王侯的大宅,等闲富豪人家,也未必能有般广阔。
韩积非引诸修来到一间厢房坐了,挑起明烛来,微微一笑,用手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道:“你我本是旧识,只恨无缘一见。”
秦忘舒奇道:“先生哪里见过在下?”
韩积非手指连点,又写道:“欧冶子处隔山望,却是神交不相识。”
秦忘舒细问缘故,不由大笑,原来当初他伴着干将莫邪学艺三年,只当欧冶子不知,哪知却是瞒不过的。而当时韩积非亦在欧冶子处,二人隔山而处,只少了一次见面罢了。
秦忘舒见那韩积非虽是相貌不堪,可见其言语谈吐,却是邹公一派的,分明是积学之士,当世大贤。其后又知,韩积非刻下正在稷下学宫讲学,与邹衍皆是学宫中的供奉大贤。
秦忘舒道:“邹公现在何处?先生可知宰予此人?”
韩积非笑着写道:“邹公正在宰予府上,此刻正会着一人,但有此人在,定可说动齐君,救大陈于水火。”
秦忘舒心中一动,脱口道:“莫非是苏仪先生也来了?”
韩积非哈哈大笑道:“秦兄虽不知术数之学,但心思敏捷,灵慧无方,难怪邹公提起秦兄来,就是赞不绝口。”
秦忘舒笑道:“惭愧,惭愧。”复又正色道:“既然邹公与宰予公已在一处,我也不必赘述了,等见着宰予公,先将许仙子安顿了。我另有要事,怕是在这齐都呆不得了。”
他心中极欲取出云天轻赠他的玉简瞧一瞧,得此刻虽见到了韩积非,毕竟未见着宰予,也只好暂时忍着,不去想那玉简。
韩积非写道:“邹公宰予公今晚与苏先生密谈,明日一早便要去见齐君了,宰予公也难抽出身来,最迟也要到明日中午方能见到他。至于许仙子,邹公已有安排,仙子只管在这院中居住便是。”
秦忘舒道:“此院又是何处所在?”
韩积非笑道:“此院本是楚国宛华公主的一座别院,在下则是宛华公主座下门客。“
盗幽与许负心听到这里,皆是面色一变,难不成此番又中了对手圈套,竟被逛进对手的地盘中来了?
秦忘舒却是神色不变,笑道:“此计妙极,既然是邹公安排,负心暂时留在这里就是。”
韩积非瞧着秦忘舒,目光闪动,写道:“秦兄难道心中没有疑问吗?”他在桌上写的字迹,写罢则干,因此并不曾留下丝毫痕迹来,
秦忘舒道:“若论术数之精,世间无人能超过邹衍公,就算是儒门弟子,亦修术数,但能算准我来齐都的时刻,就算是颜先生亦是不能。由此看来,韩先生必与邹公相识了。”
韩积非点了点头道:“既然邹衍公在齐,又怎能不设法护你周全,你虽信不过我,却是信得过邹公的。”
秦忘舒道:“此处虽是宛华公主别院,但在当前局面下,却是最安全的所在,楚三绝想不到负心竟敢来到此处,此院广阔,房屋千百,只需负心敛息潜藏,那是谁也寻不到了。”
韩积非笑着写道:“秦兄高明,闻一而知十,可不是省去我许多口舌?我早就令人安排了房屋数间,只是那房屋本是仆役之所,就怕委屈了仙子。”
许负心抿嘴笑道:“负心农家弟子,哪里不可容身。先生的安排定是极好的。”
她想了一想,轻声问道:“先生,那位齐五公子,究竟是怎样一个,性情可好,相貌如何?”
她自然明白秦忘舒对此事极是关心,但终究是说不出口的,此事虽是无法挽回,但若无法探明齐五公子的相貌性情,心中总是极不放心。
秦忘舒听到许负心问出这话来,心中亦是感慨之极,大有知我者,负心是也之慨。
韩积非皱着眉,半晌也不动作,许负心与秦忘舒的面色就渐渐变了。
韩积非又想了想,缓缓沾水写道:“身残性暴之徒,好色狷狂之辈。“写罢叹息不已。
许负心瞧着这四句话,不由地“啊”地叫了一声,秦忘舒腾起立起身来,沉声道:“若齐五果然如此,诸公便要眼瞧着她投身火炕吗?”
韩积非迅疾写道:“王命不可违!”写完又是一声长叹。
秦忘舒瞧见这五个字,却是忍耐不得了,但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又岂能阻止这场婚事,他急声道:“莞公主可知此人性情?”
韩积非写道:“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公主初时本不情愿,定何齐君以国事相逼,莞公主亦是无可奈何,那帝王之女,又有几人能随心所欲?”
秦忘舒缓缓道:“在下此刻欲见邹公,不知是否妥当?”
韩积非写道:“皆是旧识,自无不妥。”
秦忘舒道:“既是如此,还请先生指引,我去宰予府上径去见他,莞公主邹公也是见过的,若是莞公主所嫁非人,我等怎能不管?”
韩积非道:“若是秦兄为着此事去见邹公,只怕毫无用处了。”
秦忘舒道:“这却如何说?”
韩积非道:“只因打通上下关节,令莞公主嫁予齐五公子,本是苏先生之谋,邹公亦是赞成,此事虽是委屈了莞公主,但却能救得大陈千万百姓,两者孰重孰轻,秦兄灵慧,想来不必积非多言。”
秦忘舒这才明白,为何韩积非刚才被问及齐五公主为人时,为何犹豫不决了,看来他心中也是首肯此事的。只不过齐五公子的性情为人,却是瞒不过的,韩积非也只好如实交待罢了。
在韩积非,邹公,苏仪这等大人物瞧来,个人的身家性命在国事社稷之前,又怎值一提?诸子百家皆是心存天下之士,但为了胸中志向,自家性命尚且弃之如敝履,又何况是他人的性命?
秦忘舒虽然也明白此事轻重,但若是那齐五公子人品端方,性情和顺,莞公主纵是委屈,也就罢了。这世间女子,谁又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但齐五公子既然是生性残暴,好色狷狂,自己却又岂能坐视?
便在这时,忽听屋外有人道:“先生,有大陈战事急报,先生可愿一听?”
韩积非立时站起身来,走出房屋,片刻后回到原处坐下,手中已多了一张白绢,盗幽心怀大陈,忙道:“先生,那楚陈交兵,战事进展如何?”
韩积非向绢上瞧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道:“倒,倒也尽在料中。“说罢就将白绢递给盗幽。
盗幽急忙展绢来瞧,只见白绢上赫然写道:“北马投顺大楚,南陈下落不明,兵锋所指,已向陈都。“
盗幽“啊“地低呼一声,叫道:”好个马明轸,竟然投顺楚国,这个卖国求荣的奸贼,真正该死。“
韩积非道:“事,事急矣,若是齐国再不发声,一个月之内,楚,楚兵必克大陈。”
秦忘舒听到这消息,顿时意乱如麻,若是执意破坏齐陈联姻,且不谈此事极难成功,就算是成了,也是陷大陈百姓于水火之中。难不成自己就只坐视莞公主所嫁非人,终身受尽苦楚?
他忽地想起云天轻所赠玉简来,以天轻之智,既然叛了楚三,便与大楚势不两立了,那玉简之中,会不会藏有奇策,助他解决面前的难题?
秦忘舒将玉简执在手中,就好似溺水之人捞到一根稻草,心中轻颤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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