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杭州东面一条高速公路的中央,出现了两个行人——当然,他们不是在高速上碰瓷,这是条还没竣工的高速。
不知是政府改了规划,还是什么问题,这段高速已经停工了大半年,施工的人员、设备早已撤离,看样子短时间内也不会复工了。
一个个粗壮的桥墩将公路架起在地面之上,高达二三十米,周围都是农田荒地,零星的灯光也在遥远的几公里之外,目力所及,一片漆黑。
黑暗中,隐隐有一个忽明忽暗的红色光点显现,周兵嘴里叼着烟,走在这高架桥上,一边借助夜空微弱的星光打量着四周,一边对跟在他身侧的刘齐说道:“小齐,你知道为什么老板每次约我们,都挑这种黑不溜秋的地方吗?”
刘齐摇摇头,他手里拿着一个编织包,目光中带着警惕,一丝不苟。
“他是为了隐藏身份!”周兵弹了下烟灰,说,“老板对我们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可我们对他呢,几乎一无所知。虽然每一次行动,都是他设计他指挥,可真正动手的是我们,警察通缉的也是我们。对于老板来说,我们被抓了,他依然是安全的,我们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不过嘛,我大约也能猜到他的身份。”
他的话就此停住,回头瞥了眼刘齐,看到刘齐似乎无动于衷,微微不悦地皱起眉。刘齐只好夸张地睁大眼睛表示对这个问题很好奇,快点儿告诉我吧。他这才满意地笑笑,继续说:“为什么老板对我们的经历一清二楚,为什么他对警察的行动了如指掌,为什么他知道每个监控盲区,告诉我们怎么走才不会被摄像头拍到,因为——他就是警察!”
刘齐瞪大眼睛,露出了一脸惊讶,这回是真实的。
“以他对我们的了解,我相信他是当年查到我们却没有抓我们的警察。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是,如果他四年前查到了我们,为什么当时不抓我们,一直等到现在,突然来找我们合作?”
周兵抬起头,目光投向遥远而黑暗的夜空,记忆不由得回到老板第一次找他的那天。
那是去年十二月底的一个下午,他正在棋牌室跟人进行着不对称信息下的“囚徒博弈”,也就是打麻将,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那人开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然后问他一句:“想不想重操旧业,合伙干几票?”周兵佯装听不懂什么意思。那人却直接说:“四年前有两人接连盗窃,甚至还开枪打伤警察的新闻,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周兵顿时警惕地问他是谁,对方却避而不答,约了当天晚上到一条未竣工的高架桥上碰面。
对于昔日的黄金盗窃案,周兵一向守口如瓶,刘齐作为哑巴也不用担心他酒后吐真言,他俩也从不跟江湖上的人接触,甚至他们家人也不知道他俩犯下过重案,可对方却对他们犯下的案子了如指掌,这让周兵不由得紧张。
到了晚上,周兵如约来到一条未竣工的高架桥上,顺着对方的指示一路向前走,一直走到了高架桥的尽头。那里桥面还没合龙,隔空五六米的对面,老板戴着一副木质的笑脸面具出现在那里。
在来之前,周兵设想过很多情况,他在腰间藏了枪,作为敢直接朝警察开枪的亡命之徒,他是不会接受别人威胁的。不管对方是怎么知道他们的事,只要敢以此威胁他,他会在问出对方底牌后,直接杀人灭口。
谁知老板的态度和他预想中的剑拔弩张完全不一样。
老板用温和的、不经意的语气说出了他们当年的经历,包括三次盗窃黄金店,知道他们身手很好,知道刘齐很擅长开锁,尤其开保险箱的速度更是一绝,甚至知道他们俩跟警察发生过枪战,差点儿被抓。谈完过去,又聊现在,老板知道他俩目前没有固定工作,经济有点儿紧张,问是否愿意合伙干几票,他有几单很好的生意,以他们俩的能力,配合他的计划,绝对不会被警方查到。
对此,周兵有些心动,这几年的经济压力日渐增大,他早就想重操旧业,只是那次与警方的枪战记忆犹新,他怕被抓,一旦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老板大略地说了他的计划,更声称他知道全市监控探头的位置和拍摄盲区,只要按他的计划来,绕着探头走,就不会被电子眼拍到。以他俩的能力,只要不被当场抓到,老板能保证事后警方查不到他们。
老板的态度很诚恳,说这是合作,需要双方真实的意向,他不是拿案底来威胁他们,因为威胁促成的合作,时刻隐藏着不可预知的风险。如果不愿意干,他不会强求,也不会跟别人提起黄金案的事,他们依然可以过着现在的生活。至于他是谁,为何会知道这些,也让周兵不要过问,适当保持距离对双方都有好处。
周兵当天就被对方说服了,至于刘齐,他毫不担心,刘齐一个哑巴,找过几份体力活的工作,都不了了之。刘齐早就找过他多次,商量着重操旧业。他顾忌当年黄金案闹得满城风雨,才迟迟不点头。如今老板找上门拉他们入伙,他再也没有理由拒绝了。
此后,他带上刘齐,又和老板碰面商量细节。老板每次见面地点都选在这种未合龙的高架桥或者小河两岸等此类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彼此能说话,却不能实质性接触,而且永远戴着面具出现,所以他们从没见过老板的真面目。
思绪回到当下,周兵扔掉烟头,抬手看了眼夜光手表,刚刚九点,这是约定的时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手机,按住开关,手机慢慢启动,过了会儿,他打开里面的视频聊天软件。
刚响了几秒钟,对方就接了起来,和过去一样,视频那头一片漆黑。
“我们在桥上了。”
“小齐在你身边吗?”老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
周兵把手机的摄像头对着刘齐照了一下。
对方“嗯”了声,又问:“这手机是什么时候开机的?”
“刚打开。”
“你们俩自己的手机带了吗?”
“没带。”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骑电瓶车。”
“路上有发生什么吗?”
“没有。”
每次的开场白都是这几个重复的问答,不过周兵并不抱怨,在躲避警方追查这方面,老板很专业。他自己虽然是亡命之徒,但也爱惜生命,不在乎麻烦一点儿。
老板沉默了几秒,说:“你们继续往前走,遇到路中间有一排蓝色的防撞桶时,停下。”
两人按照他的吩咐,没多久,果然看到了一排蓝色防撞桶拦在马路中间。
此时,老板又传来指示:“到你们的左边,往高架桥下看。”
周兵到了公路的左侧护栏处,向下张望,这里距离地面很高,下方黑漆漆一片,在光线反射中,隐约能见到堆着一些建筑垃圾。
“下面什么也没有啊。”
“让小齐把包扔下来。”
周兵没多问,转头示意刘齐,刘齐把包扔了下去,包里装的是上一票的全部所得。
过了一会儿,桥下的阴影里走出了一个拿着手机的男人,那人捡起包,转头又走进了阴影中。
“你们去右边,离你们大概五百米,有条河。”手机里再次传来指示。
他们又跑到路的右侧,向远处眺望,五百米外有条窄窄的农田灌溉河,在夜光下隐约泛着光泽。
“看见了。”
“河边有棵很高的树,最高的那一棵。”
河边是一些农田,本就没几棵树,最高的那棵树很是显眼。
“是的。”周兵回答。
“上一次的分成和下一次的计划,都在树旁边的河里,这几天好好熟悉计划。”
“在河里,我们怎么拿?”
“过去就知道。好了,再见。”
“等等——”周兵连忙叫道。
老板的语气闪出一丝警惕:“怎么了?”
周兵看了看刘齐,迟疑地开口:“老板,我们想……我们觉得最近连续做了四票,是不是……是不是该停一下了?”
“停一下?这几票下来,赚得也不是很多,你们就那么容易满足了吗?不想做点儿更大的?”
“啊,更大的……”周兵犹豫着,自从合作以来,每次都很顺利,直到现在都没遇到过警察,这比他们俩单干安全多了。四次下来,他们俩每人都轻松分到了近两百万,这么容易赚的钱如果放弃了,实在可惜。可是继续干下去,难保某天运气不好失手,便说:“我们想暂时金盆洗手,主要最近太频繁了,我怕……”
“不用怕,警察至今连你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可这么频繁,是不是有点……”
“以前你们自己干可比现在风险高多了。”
“我们以前是干一票休息几个月,不像现在一星期一次,嗯……”周兵打个哈哈,不想被嘲笑胆子小,故作幽默地来一句,“男人嘛,太频繁了,总会透支的嘛。”
老板不动声色地沉默了几秒,说:“这样吧,下一票做完,暂时收手,怎么样?下一票是个大户,你们每人至少能拿到一百万。”
一百万!周兵顿时睁大贪婪的眼睛,回望一眼刘齐,刘齐不假思索地直接点头,周兵当即道:“没问题!”过了片刻,他又问,“每次你都把所有收益全给我们,你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以前达成过共识,你们不要问。我对抢劫所得不感兴趣,我有我的利益,适当保持距离对我们合作有好处。”
周兵闭上嘴,没再多问。他第一次行动前就问过老板,为什么不直接入室盗窃,非要把人质绑起来抢劫,还要当着人质的面,念上几句挑衅警方的台词,故意搞成大案。当时老板也是如此答复,双方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他们帮他实施犯罪,他保证他们的安全,至于他目的是什么,与合作无关。
关上手机,两人转身往回走,下了高速,来到不远处的河边树下,周兵拿出手电筒朝河里照了一阵,正琢磨老板把东西放河里了该怎么拿,看到一块砖头上绑了条绳子,绳子一端伸入河中。周兵拉起绳子,从水里拖上一个塑料袋,打开湿漉漉的袋子,里面是用保鲜膜包裹的很多沓百元现金和一个文件袋。
现金是上一票他们的所得,按照约定,每次所得都装进袋子,用今天扔到桥下这种方法交给老板,老板处理干净后折算成现金,全部还给他们。一开始他不相信,第一次犯罪后,老板真的把全部所得都给了他们,这让他颇为意外,从此更是对老板言听计从。
他拆开文件袋,里面有下一次的行动计划,借着夜光,看清了目的地,滨江区的一个小区,彩虹花园。
“这……”周兵带着疑惑,他在杭州生活多年,曾在滨江区待过一段日子,知道彩虹花园,这是个规模挺大的九十年代老小区,破旧杂乱,大多以出租为主,难道这种破小区里住了大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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