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立个神像,便将人拜死,是什么手段?”
而在北域闹哄哄起了一股股暗流之时,方贵却第一次远离了是非,以前的他,与他无关的热闹,都要去凑一番,可如今,分明自己便是暗流中心,但偏偏却安静了下来,没有去理会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是盘坐于栖梧台上,犹如泥塑,遥遥的望着百里之外,那一方竖立了魔像的神台,就像是在冷眼旁观,看着一件根本就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荒唐事。
不过在他心里,却也几番神念沉入了识海,询问着小魔师与白官子。
“这是东土厌灵之法!”
小魔师对于这些就连典藉之上,都没有多提过几句的术法,自是所知不多,但白官子倒是一语道破玄机:“东土欲造天庭,塑神治天,行的,便是这般众生念之法。既然众生之念,可以塑神,自然也就可以杀人,人心之念,便是一道力量,只不过寻常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但若是大势形成,汇溪成江,汇江成海,便可以形成一种所向披靡,灭杀一切的诅咒!”
“简单来说,想让你死的人多了,你就会死!”
方贵抬头,看向了百里之外的神台,能够看到那里有漫天的黑雾弥漫。
他沉默了一会,道:“怎样的人才会影响到我?”
“把你当作了天魔的人!”
白官子沉默了一会,才道:“有两种人,会对你造成影响,一是本身就将那魔像,当作了你来拜的人,二是面上拜那魔像,心里想着是你的人。朝仙宗有句话也没有说话,他们只是要屠天魔,所以若真的有人只是拜那天魔,而非拜你,那么你确实不会受影响……”
说到了这里,她倒是一叹,道:“不过这样的局面是不会出现的!”
方贵道:“怎么讲?”
白官子道:“我清楚这种手段,无论天魔是不是你,只要有人将这怀疑引到了你的身上,那世人拜天魔时,想的便是你,便是他们嘴上不说,甚至主意识里不想,但潜意识里,也会将你与天魔扯在一起,他们拜魔像,拜的便是你,这一方北域百姓的诅咒,也会落在你身上!”
方贵甚至觉得有些荒唐:“所以我必然要死?”
白官子道:“若你一直不做些什么,确实是的!”
方贵道:“所以确实是北域修士想杀我?”
白官子道:“是!”
方贵沉默了好一会,才仔细的看向了那方神台,细细感受着这一切。
……
……
就在数日之前,方贵还是北域的大功臣。
而事实上,一直以来,他在北域的名声,都是极好!
早在他进入安州尊府之时,便曾经于安州尊主玄崖三尺神诞之上,大闹尊府,凭一己之力,败尽尊府血脉,为被尊府压制许久,头都抬不起来的北域修士,打了个很好的样。
再到后来,他随太白宗,屡立奇功。
镜州遗地,他斩杀了镜州尊主之子,大挫镜州。
太白宗山前,他败朝仙宗圣女白幽儿,破了朝仙宗之计。
初至远州,他与小鲤儿一起治瘟,借丹火宗之底蕴,炼道浆,解瘟气。
后至瑶池国,他随着幕九歌斩尊府不世凶兵,化解了一场浩劫。
得龙宫之邀,他为护北域小圣之名,从西杀到东。
龙宫之中,他送北域苍龙,并挟持龙蛋,对抗与龙宫联手的尊府。
再后来……
他与龙宫谈判,为北域夺来无尽物资!
他带龙帝回到北域,设下龙庭,助北域仙盟之威。
他闯南境,乱四州,使得仙盟有机会攻入南境,连夺数州之地……
甚至连尊府试图以鬼神邪兵,祸乱战场的局面,也是他靠了一个人解开的。
不仔细想想,方贵都不知道自己曾经立下了这么多的功劳。
可如今,北域修士,居然真的要杀自己?
……
……
视野之中,百里外的那一方神台之上,怨念如云,滚滚荡荡。
方贵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里面的变化。
在那天魔谣言传遍整个北域之时,那神台之上的怨念,便已浩荡无尽,愈来愈多。
如今这西幽州之中,也有许多人以为方贵这时候坐在栖梧台上,是为了盯着那神台,想看看究竟有没有人真的敢去祭拜那神台,但毫无疑问,这个做法,其实只是笑话罢了。
最初时,碍于方贵就在百里之外栖梧台上看着,确实无人敢公开来拜,但渐渐的,便有一些效忠于朝仙宗的仙门,前来祭拜神台,而且口上还说着,只是拜魔像,与方贵无关。
但他们发现方贵一直没说些什么,太白宗、息家等也没有说过什么时,胆子就大了。
越来越多的人,来公开祭拜这神台,携儿提女,或悲愤或恐惧,来拜神台。
更有些人,甚至拜完了神台之后,还不忘了向栖梧台啐上一口。
也有人拜过了神台之后,又跑到栖梧台前来向方贵行礼,解释:“方小圣君明察,天魔之事,祸乱八方,绝灭一世,不能不重视,所以吾等来拜神台,也只是为了绝灭天魔,但我等保证,在我们心里,绝不相信方小圣君与天魔有关系,还请小圣君与太白宗谅解……”
方贵其实想问,如果你们拜的时候没有这么想,但那一缕怨念又是怎么来的?
不过他没有问,因为这时候他懒得说话!
而这,还只是极小极小的一部分。
偌大北域,更多想要祭拜神台的人,不必来到神台之前,甚至不必来西幽州。
他们早就随着那些流言,知道了祭拜神台之法。
只要他们诚心静意,集中神念,向着神台方向下拜,便自会有一缕神念,向着神台飞去,汇聚于神台之上,然后加持于魔像之身,而经由魔像,这一缕神念,又会化作怨念,循着方贵的神识,隐隐向他流了过来,便好像如今的方贵,便是这一方天地的中心……
无论他是否抵挡,是否闪躲,那怨念,总会流向他,缠绕到他的身上。
方贵就一直这么在栖梧台上看着,摧动了魔眼的他,甚至可以看到偌大北域,四面八方,有数之无尽、丝丝缕缕的黑色神念,飘流了过来,涌向了那一方神台,以南方为多,这倒也罢了,但北方来的,居然也越来越多,到了后来,居然像是有超过了南方的怨念之意。
那无尽的怨念,便这么压在了方贵身上,像是无形的漩涡,要将他撕碎,磨灭。
“此等胡言乱语,你们怎么能信?”
神符息家、丹火宗、雪山宗,北域十二小圣君等等,虽无上方之令,但见得形势不妙,也纷纷主动出击,赶向四面八方,苦口婆心的与人劝说,怒气冲冲的与那些正宣讲这天魔之事的人辩解,试图将这混乱而荒诞的流言给扭转,可是结果却往往变得让人失望……
他们发现自己难辩得倒人。
无数个出身大仙门,位高权重,德高望重之人,皆能言善辩,思维灵巧,一番番辩论吵闹下来,他们居然无法取胜,甚至更有一些人,反而被对方驳倒,几近于崩溃……
倒是有不少人这时候才明白,原来道理这玩意儿,是真的不讲道理!
只有机变灵巧,能言能辩的人才讲得赢道理。
而需要分个输赢的道理,又哪里还能算得上道理?
更何况,对某些人来说,信什么不信什么,也不看它合不合道理!
在这乱象之中,就连西荒、南疆、东土,都有无数人开始跳了出来,分说此事,无疑之中,又助涨了许多气焰,而偏偏,这时候的三方诸修,又皆无实在人物出来辩解,某种程度上,倒像是默认了此事一般,就更引得北域众修心念被勾起,甚至因此一发不可收拾了。
……
……
眼见得事态失控,他们也终于坐不住,无数次前来劝方贵:“事已至此,并无良策,只能先出手杀了那朝仙宗长老,一了百了,或许朝仙宗事后还有毒计,但在这时候也已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然任由他们这般搞下去,怕是太白宗主还有方道友,都会变得……”
“北域修士,宁信南疆西荒东土,也不信自己,甚至引以为傲,已不可能指望他们再明白过来,他们甚至都只觉得自己拜一拜也没什么大不了,却不知道自己在杀死什么!”
面对着诸人的相劝,方贵出奇的保持了沉默。
不仅是他,就连太白宗主、神符息家等,也保持了沉默。
方贵只是平静的坐着,他眼睁睁看着那些怨念自四面八方而来,涌向了那一方神台,然后又借由魔像,缠绕到了自己的身上,感应着这里面的每一分变化,甚至借此,来尝试着去生出真切感应,来判断自己与那一具神台之上的魔像之中,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这样的感应,进行了许多天,北域这方大势,也就失控了许多天。
方贵一直淹没在了这无尽怨念里,有些时候,居然会微微失神,像是要沉沦进去。
直到有一天,在无数想要杀死自己的怨念之中,方贵忽然感应到了一道来自于东方的金色神念,缠绕到了自己身上,使得自己心神生出一股子与怨念截然不同的暖意,护住了他的心神,那种仿佛要被怨念淹没一般的感觉,在这时候短暂的退去,让他感觉异常轻松。
“是丑鱼儿……”
方贵看向了东方,知道这一道神念来自于哪里。
心里莫明觉得轻快了起来,然后他忽然一笑,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
这段时间里,一直不放心方贵,因而守在了他身边的息大公子等人,见状也急忙站了起来,皆是又紧张又担忧的看着方贵,想劝,却不知如何劝,想帮,又不知该怎么帮……
“朝仙宗这个法子倒是不错!”
方贵这几日里,第一次开口与众人说话,笑道:“他们猜到我与魔山有关系,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关系,于是用了这法子来试探,也是借此来对付我,但实际上,我自己也想确定自己与魔山之间的关系,某种程度上,这几天时间一过,他们总算帮了我这个大忙……”
息大公子等人听得心间诧异,欲言又止:“那你打算怎么……”
“很简单!”
方贵挥了挥大袖,让小黑龙跳到自己肩膀上来,笑道:“朝仙宗其实真个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算进去了,惟一算错的就是一点,北域修士想杀人,但他们也忘掉了一点……”
“他们以为我是天魔!”
方贵笑着向南方神台看去,笑容渐渐消失:“却没想到,我有可能真是天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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