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的这个七十的“十”,真可惜没能说出声。
要不怎么说好事多磨?每次围剿渊声,总要在最后出点岔子,今次也不例外,六十八招时突然有火烧上楼顶,一道紧接一道对着战团疯狂冲刷,和尚岳离、程凌霄徐辕、凌大杰石磐、暗卫胡弄玉、楚风流祝孟尝等人,先后去挡也未能全部抵御,被其中最强一道火龙冲垮防线直击核心、张牙舞爪着好像要立马将渊声、王爷、肖逝三人吞噬。
四起红光,汗流浃背,这恰好和近三十年前,完颜永琏在泰安率众对渊声火攻的场景,如出一辙,历史重演!
渊声怎能不被戳中心魔?当年他正是在那里,被全大金最强的武将阵容,以及上万兵马,纠缠着激战长达一月,佛山、大崮山、摩天岭一整条线上,到处都是他的血和眼泪——先是被迷宫阵困了七天七夜,然后被高手堂合力打得虚脱,最终被围堵火烧、万幸下雨才逃脱,整个过程陪着他的,只有他的饮恨刀!
“又火攻,你们又火攻!还不够吗!说了他们不是我杀的啊!!”不白之冤,无从辩解。
可是,为什么要辩解?强者需要向弱者辩解?不信我的那就杀了好啦,一了百了!既是乱麻,当然引刀成一快!你们这些杂碎,打不过我就乱诬我邪魔,你们,统统都要死!所以渊声还没开口辩解就眼神一厉:我的刀,逆天的刀,岂能在配不上它的弱兵手里!
“起!”隔着几十步远,陡然间眼中布满血丝的渊声,咆哮一声隔空就把饮恨刀掠夺走!林阡明明攥紧了都没能控制住,眼睁睁望着属于自己的武器脱手而飞,不知是被渊声内力还是意念吸去……
下一刻,是渊声和饮恨刀的合二为一,如鱼得水,相辅相成,一同扫空所有旁人的皇图霸业,造就属于他两个邪魔的千秋万代!
那怎么行!林阡脑中一片空白,忘乎所以立即追前——能否灭世,唐门的寒火毒犹未可知,渊声的战斗力毋庸置疑!
在这个瞬息万变的第七十招,明明肖逝和王爷已即将制衡渊声,孰料会出现这等惊天巨变!饮恨刀才被吸到局中,直接将靠得最近的封寒掀翻开去,肖逝在王爷帮助下的速度力量的井喷式上涨也因为渊声的倒天逆地,而直接沦为断崖式下跌!
一瞬而已,王爷和肖逝皆被推远,谁料渊声的对面换成了、只留下、林阡一个?那时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像向林陌抢吟儿的婚一样,把饮恨刀从渊声手里,抢回来!
唯有干扰饮恨刀和渊声的交流,唯有参悟、驾驭得比渊声更好,才能拆分这两个都足以灭世的灾祸!
一个人打入了魔的渊声?哪管现不现实,只问敢不敢试!
然而无可辩驳的是,再怎样坚定决绝,林阡冲上去的第一刻都绝对是实力悬殊以卵击石,尽管他打定主意用王者之刀挥斥“镜谧”去截断渊声的刀,而且在他身后来得最快的薛焕和徐辕都心意相通地忽略敌我一起将内力借给他用,他俩怎么可能会任由他一个人打……尽管如此还是被拆得分崩离析——
饮恨、楚狂、冯虚,堪称金宋年轻一代的三大刀王,但渊声对三人合力的这一旷世刀招,既没中计也没退避更非兼容并蓄,而是猛地自我压制并随即反弹出了一股巨力,强行把面前这如水意境从汪洋大海倾轧到只剩一滴!
林阡再怎样脑热、不认输和不放弃,也断然不可能不计后果地送死,当最强意境祭出,竟还被这么快地打回头,他猛然退后五步开外保命,落地之际却委实难以站稳。不容喘息,渊声翻手灭镜谧,覆手斩乾坤,只一个交睫就持饮恨刀反袭林阡,雪光迸射,窜天泻地。
危急关头,幸有轩辕、松风、长空、残情四剑破空而至,与此同时林阡极速挥刀以“神游”护体,外表是神游万仞、心鹜八极,内在却虎口发麻、气息凌乱——亏得轩辕九烨、程凌霄、石磐、独孤清绝,他们虽不在最佳状态,却帮他卸了渊声这一刀的大半力道,否则此刻,焉有命在?可是,这才两回合!
第三回合,见林阡又以“蜉蝣”和“上善若酒”重夺,九天剑、逆鳞枪,毫不迟疑,直接集结天尊地魔阵冲灌,但此刻再想反控、湮灭,对渊声已是做梦,反而拖林阡后腿……
缓得一缓,肖逝和完颜永琏重新回头,却再也不可能对渊声有所撼动,由于深知林阡善假于物,王爷提议肖逝,暂且由他俩将真气全借给林阡,以供其把饮恨刀先从这混战中取走;肖逝却未同意,而是继续发力直接打渊声,可惜非但无解,对方愈发凶悍,肖逝这打了千军万马都没受伤的手,不知何时已鲜血淋漓。
不同于肖逝主动继续打、王爷被迫继续打,林阡的目的纯粹只有一个,抢刀,釜底抽薪!然而想法虽好,难于上青天,他真是在这三个剑圣、剑神和战鬼的第四个角落好不容易才找到立锥之地。
吟儿惜音在手,苦于无从插入,心道,好在胜南擅长平局,先前的谢清发、岳天尊、父亲,哪个不比他强?他谁都打不败,却谁都败不了他,敢惹他的全都被他熬死了……所以渊声这比武决定天下第二的说法,其实最有利于的人是胜南,正常状态下的他能带着渊声神游千里,直接给渊声打到几百招去。
可惜此刻状态有异,一个入魔,一个虚弱,三十余招,无不在逃,有那么几招林阡闪得无力至极,非得靠胡弄玉的摄魂斩见缝插针竭力帮他以攻代守,纵然如此林阡也很快战成了血人。
四十招左右,随着王爷的气息渐渐不稳,肖逝也难免败下阵来,深知与入魔渊声比拼无望的他,不得不与众人一起,将希望寄托在林阡夺回饮恨刀的可能性上:“林阡,我和完颜永琏将内力借你,不过,你必须在七十招内将他击败。”
又一个七十招,但这不是比武的赌注,而是搏命的极限。七十招内输,众人全被渊声屠戮;七十招若不能决出胜负,众人很可能全部葬身大火;七十招也是王爷和肖逝体力的上限。
“全力以赴。”林阡艰难说出这四字。
熟悉林阡的都知道,他很少说这个词形容他自己,一旦说的时候都代表他没胜算,要硬拼。
不过,是赴战不是赴死,因为胜算并非为零,可以拼!
林阡在静宁西岩寺,濒死多日、悄然思虑,尝试把自己所有刀法推倒重来,推散重构,推陈出新,正是希冀能比包括渊声在内的任何人都对饮恨刀参悟强、驾驭高,早已今非昔比的他,自然能在王爷和肖逝的帮助下,撼动渊声对饮恨刀的操控。
所以四十到五十招之间,饮恨刀在渊声手中,与林阡的王者之刀轰然对撞的每一瞬,似乎都有所反应,好像差一点就跟着林阡这刀回来了……却一直没分清敌我,转眼便又被渊声的戾气裹挟走。
渊声察觉到林阡已经开始握饮恨刀,也探出了他有洗髓经的加持,但林阡缺少佛门根基,刀与气冲突到极致,路数极端不正,明显有自己的影子,冷笑:“师父在此,还不拜见?”不再称呼他弱兵,起码眼里有他了。
“渊施主,那是贫僧的徒弟,悟性比你高得多。”马上就有人说,这徒弟是我的。
“哈哈哈,我会信?”渊声笑时,饮恨刀游刃有余,一边朝林阡排山倒海,一边向四面任意轰击,魁星峁和玉皇山这一夜发生过太多微胜、险胜,而渊声手底下全是大胜、压倒性胜利。
林阡因为听到和尚师父的声音而忽然更加定心,回忆起这些年难得远离战场的十天半月,师徒俩在西岩寺的听松赏花参禅悟道……神飞意动,壮怀逸兴,一边以凡圣同归之篇捋了一遍自己适才重建的饮恨刀法,一边从此地踏上师父所说那需要四五十年的漫漫修炼之路。
“这……”林阡还来不及给他这个神游蜉蝣逍遥游的同分异构起名,在场的高手堂都全然变色,这一刀……摩天岭上渊声用过!“天地为棺椁”!那一刀下去,摩天岭成了多少人的棺椁?
怎么会,这一刀,不应是庄子说送终的自然坦荡?怎被渊声直接断章取义在最后两个字上?是因为他在脑子不清楚的时候读不懂洗髓经,急于速成,不求甚解,一蹴而就,终导致戾气盖过了一切,把本来的刀法全部打偏混乱不堪……
林阡比他命好,读不懂的时候有人讲解佛法,从歧路上拖回来继续和饮恨刀融合——
“饮恨刀之心法,与佛经之气力,渊施主融了几十年,一打此招必入魔,但贫僧的徒弟却不曾,难道不算高?”和尚笑问时,也看清楚了,洗髓经对于饮恨刀并不完全误导,至少这一刀给了林阡气力又没有影响其本来面貌,既然内力能增加而戾气被消化,那就算是达到了一定的融合了,当然如果能找到进一步归一的方向就更好。
还没说完脸颊生风,和尚急忙避闪,险些被判官笔打上嘴,同时渊声冷笑:“动嘴皮子能比武?”
和尚没有回应,而是一边捻着佛珠一边认真思考。素来林阡想要刀人合一,都必须沉淀身心、物我两忘,反观入了魔的渊声,气力虽强,心志不稳,为何却也能刀人合一?因为他愿意被刀奴役!第一刻就把魂魄交出去了,渊声现在是一个聚集着饮恨刀从古到今所有凶恶能量的躯壳!
但饮恨刀中不仅有恶有血,还有情有念,不入魔,也能打!和尚不可能任由林阡被刀奴役,那就只能尽力帮他驭刀,所以必须推他进入空前的“无我”之境……
那么,洗髓经,能否不止从气力,而更加从內源上补?它和饮恨刀之间明明有一个“无我”的共性……这一刻,和尚是林阡,林阡就是和尚,师徒俩一个战斗一个旁观同时想到这一点。不过,林阡实在不知道从何入手……
“万物非万物,与我同一体。幻出诸形相,辅助成生意……”徒弟啊,这正是你本来心法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齐一”,磨合看看好了。
“一朝神气散,油尽而灯灭,身尸埋圹野,惊魂一梦摄。”见林阡久久不入神,和尚立刻帮他回忆濒死之境。
“此是心之灵,包罗天与地,能见不以目,能听不以耳。”由于林阡出道前一直内力低下,摸打滚爬硬底子很强,所以外功方面的易筋经倒不难,难在洗髓经,即便无欲清修至少也要费上四五十年的修炼才能了然……但是,漫漫长路再怎么按部就班,遇到拦路石师父总要帮你跳上几跳,“心若能清净,不为嗜欲逼。自知原来处,归向原来去。”
不得不说,有个师父就是好,众人惊喜地看见,林阡磅礴却杂揉的刀法,被这几句随风潜入夜,慢慢修缮得精湛。
五十招左右。饮恨刀渐渐被这样的林阡干扰,使得渊声的控制力难免有些松动。
但是和尚他忽略了,渊声不是个聋子,他是个天才,和尚再多说几句,渊声即使疯魔了也能跟着林阡一起进入状态……
危不过一时,饮恨刀才刚被林阡抢又再被渊声掳回,暴力打转,血雨腥风,众人不忍再看,再看都快忘了到底谁是刀主。
可惜了那些温和的情和念,终究比不过激烈的恶和血。
林阡想不到,推倒重来了、佛经加持了竟还是抢不回!妙不可言、精益求精甚至脱胎换骨到这地步,几乎把所有心力倾注、赋刀以命,竟还是斗不过渊声的以身祭刀!
抢刀不遂,从无我之境被渊声击飞数丈,摔在栏杆旁被硬生生打得清醒,林阡忍不住又吐出一大口血。
这一瞬,和尚突然不再说洗髓经,而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不可得亦不可得。“确定入了魔的渊声听不懂。
林阡一怔,这不是说“无我”,是在说……“无刀?”
不是刀,是梦幻泡影,如雾如电,因缘而见,本质是空。
原来如此啊,难怪无我之境还不能顺心,因为还有一念执着在刀,若把对这妖邪之物的渴求之心也放空成虚无!还有,建立在渴求之上的在意、不舍、愤怒,也该摒弃!
好,那便平息胸中这一团火,这被渊声说“这破刀要他何用”被渊声睥睨“弱兵”的在意和怒火,取而代之以清净和慈悲,放空饮恨刀的价值,就当我和它都是去度你渊声的虚无。
那些温和的情和念,当真比不过激烈的恶和血?不,恶血浅薄有形,情念深邃飘渺。
他微笑,与刀相视,如回到学走路时,初生之时,凝聚之时,上次碎裂之时,上次学走路时……往复循环,生生灭灭。
和尚也笑,孺子可教,渊声他作为入侵外物,如何打碎得了这样的一体?
此刻,刀已不是刀,人也不是人。
六十招,饮恨刀基本已经听话,便像个找到父母的孩子,还被歹人威慑不敢认。
那时林阡回过神来,不再放空一切,准备彻底夺走。
饮恨,奴役我或想奴役我,都是我的两把刀而已。
“善于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在刀又成刀、人又变人的关键时刻,和尚立即提醒林阡,越是这样的情况越要淡定。
烈火中浮气如水。
好,这样的酒一定更好喝!
林阡保持着最后那一丝理智,决意还是打一招上善若酒。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夫唯不争,故无尤;酒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之载浮萍。完全相通!
过程中和尚一直低声念咒,期望以慈悲佛法化解林阡自己可能产生的戾气。
一边教学,一边领悟,
无我之境,佛门主张破执念,老庄守静笃、同主客,本就可以兼并,
慈悲佛法善念如水,饮恨刀法上善若水,可以重叠,
内修心、外认世,可以归一,
是个人还是众生?和尚他也不得不承认,佛门这洗髓经中,实在有不少道家的体系和世界观了。
渊声忽然记起来,眼前这少年,也和自己比过武。
黑山死地,渊声问他,三局你可赢得了一局,
那少年回答的是,何须三局,命有几场!
谁比谁可怕?就是这样的刀,出道十年,驰骋金宋,缚寒冰,震碎步,慑雷霆,诛清发,断九天,斩雕龙。
这样的刀,对,已经去林阡手上的饮恨刀,此番是代独孤、吟儿、泽叶、风行、越风、瀚抒,所有打不了或者来不了的年轻高手出征,岂能不胜?以满腔热血杀出这清冷一刀,一边杀一边把刀拿走了。
拿走?如何使得!
强烈的自保以及保护欲,驱使着本就远胜于林阡的渊声,随即动用了全部气力和空前速度去断林阡的路,不是夺刀,而是攻击他这个人,便连旁边虚脱的肖逝和王爷都不管了。
终究林阡不是那样完美无缺,何况这伤痕累累可以说是回光返照孤注一掷的状态下,压根就守不住自己的后背空虚,
更在堪堪格挡渊声第六十九招之际,露出了那个先前被轩辕九烨找出、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破绽,硬伤,渊声那样的擅长破解,怎可能不会发觉?
但那时肖逝和王爷已不济,林阡哪还有任何公平竞争的可能,唯一的方法也是立即调运全身气力,护住自己这血肉之躯,奈何这太过仓促的转变,完全违背了他先前的稳扎稳打,眼看这第六十九刀没法补他只能强行打完,明明叫“时有落花至”居然暴力之至只着重了一个“落”字,竟冒着紧随渊声入魔的危险!
吟儿醍醐灌顶,原是这样!林阡血洗陈仓的时候,她觉得林阡入魔很像渊声、竟然以善心入了恶,掀天匿地阵打完的时候,她想到渊声是因为饮恨刀才误入邪道到了今天这地步,她当时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尚未想透的可怕念头,这一瞬全想透了,天下的罪业自然是归那个结束一切罪恶的人,除尽了自己所认定的恶但自己也肯定成了十恶不赦,林阡,只要他成了魔打赢渊声那之后他就会成为比渊声更难缠的魔!
而也就是那时危机骤降,靠战局最近的王爷和肖逝首当其冲,其次就是和尚和吟儿,紧接着整座楼上的人都要死,是的,林阡若变成魔,恐怕会先于渊声杀了他们!
不过,为什么要林阡成为魔才能打赢渊声?
那一刀叫“时有落花至”,空缺处,“远逐流水香”立即就可以补,不需要林阡冒着入魔的风险,吟儿在黔西开始就和他共同合作过这一招,只不过当时还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给林阡消除魔性,此刻也不清楚,为什么偏偏只有自己能站到这一角……不管别人是叫自己悍妇恶妇疯妇泼妇,她立刻不顾一切扑了过去,惜音剑拖着一道尖锐血光迅疾上前补位,这玉皇山的论剑怎能缺了她,林念昔,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当是时,高楼内火势更猛,部分地方已经塌陷,一边鏖战一边下沉,碎焰残垣横飞纵打,没有灵性并不认人,战团中他们唯能激烈地与火浮沉。
旧景重现,反复震荡,一块玉,一滴泪水,一把剑,陡然间就把林阡从一个即将入魔的状态下震醒,竟是猛然就刹住了自己的魔性却保留了那分爆发力,七十招时以“潮平两岸阔”和吟儿的“风正一帆悬”联手反杀。
这夫妻二人的刀剑合璧,有“蜉蝣之羽”之轻灵,“游钓九渊”之风流,“朝游北越暮苍梧”之气魄,“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之意境。可惜已经不能再纠缠下去,仅仅这两回合功夫,顶层大半的高手都感觉心脏不适,很可能是因为火势已经烧得高楼摇摇欲倒,谁都不敢相信就在那一瞬之间,楼已被火占据得仅剩个框架。
入魔的渊声一边流露出不适,一边因为被火舌卷到而嗷嗷叫痛:“疼!不打了!我走也!”
于是正准备一番苦战的吟儿,没想到这恶魔嗖一声就消失眼前,那感觉和色厉内荏的青龙白虎压根没什么两样嘛,太不堪一击了。
狂气上来,大放厥词:“你这个老的天下第一,还不是被本姑娘打跑了!?”
转身看到林阡好像也不适,她很奇怪为何只有自己没事,赶紧收敛了嚣张到他身边,看他一直闭目养神,满身是血一动不动,大惊,噙泪:“胜南……还活着,是不是?”
“还在。”林阡缓了片刻,神才附体,微笑看她,“恭喜夫人喜获第一。”吟儿真是战地女神,适才情境太诡异,发生得就像她打赢渊声一样,还没人能反驳,毕竟君子善假于物也,林阡借了金宋群雄,她借了林阡,这段时间她什么事都没干,一出手,两招就把入了魔的渊声给……
“哈哈,太好了,渊声跑了,你未曾入魔,我……”吟儿嬉笑,话音未落,忽然脸色变得煞白,林阡惊见她在面前倒下、猝然之间竟形似气绝。
“吟儿!”这一惊实在是非同小可,他慌忙将她拦腰托住,适才她虽只参与两招辅助,奈何大病初愈,如何撑得住渊声打击?最终还是心口的旧伤迸裂,红衣上全然被血浸透。
与此同时,无数烈火拔地冲天,眼看这高楼即将被烧倒,众人急忙都从上撤下。
随着火木枯裂之音,早已暗隐的高楼,最后一丝红色亦灰飞烟灭,轰然一声坍塌在前,宣告盛世不复存在。
林阡抱着吟儿冲到那安全境地,却察觉她和这高楼一样,好像当场殒命早已没了脉搏,难堪承受,脏腑剧痛眼前一黑也是连连吐血带着她瘫倒在地,痛不欲生却当然不肯就此放弃,疯了一样立即给她就地按压和以口渡气,当着金宋所有兵将的面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久矣,她却还是不醒,林阡生无可恋撕心裂肺,只伏在她身上喃喃自语:“为何、为何还没气息?!”那一刻,他哪里是个主公,分明是个不能失去的孩子。那感觉,他在这世上,只剩吟儿一个。
“盟王……”“主公。”宋军高手凡有余力当即也以真气相续,奈何吟儿双目紧阖毫无反应,好像又一次在她大婚之夜死去了。
“主母她已经死了……”樊井说着实话,林阡固执,不肯信服,将他推开:“一派胡言!这些年你说我死了七八百遍我哪次死了!”樊井一愣,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却没有和他计较。
天大亮,突然间的大雨倾盆,像是被火烧出来的,浇在他和他紧抱的吟儿身上,周围淌着的都是从他俩身体里流出来的血,“吟儿……还活着,是不是?!”他轻声地问这句他和她一生中经常无法相互感受的彼此的生死,期待着有再一次的奇迹。
“……”完颜永琏看到林阡这一副疯魔的样子,早已明白他和女儿之间是真心相待,然而此刻怎可能是感动,完全是悲恸、恐惧填满,他又怎能接受小牛犊如此意外地死在眼前?适才她还在自己身边服侍……心念一动,不能放弃,“林夫人她……适才打赢渊声、救众人于水火,中天封寒大杰,去给她续气报恩。”
岳离封寒立即领命,凌大杰却没有动,救她?玉皇山上虽然金军大胜,但魁星峁和庆阳的烂摊子,全都因她而起,还没有收拾,解涛和万演仍在林阡的手上。“末将立即着手交换俘虏。”不愿救,不是冷血,而是因为不想王爷食言,金军绝对不能让凤箫吟再以公主身份占到任何便宜!
“大杰。”完颜永琏叹了一声,分明看见凌大杰神色里那一纵而逝的不忍,然而凌大杰不惜违令,径直离场,头也不回。
渊声终于跑了,吟儿却旧伤复发而昏迷不醒,所幸王爷和林阡各自的高手均在场,同心协力给她把气吊住,说半丝气都毫不为过。
这一夜她的伤势大好本是装的,后来又大费周章地奔波劳碌,当然是这样的下场。
完颜永琏被凌大杰的言行举止提醒,意识到出了这高楼便和林阡不改战场是对手,因此在吟儿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的时候就对她狠心放开了手,放开她,所幸得到了盛世万余人口,得到了环庆宋军的不得不服,得到了和尚忧吾思的归来,倒也算是桩桩喜事。
临行前,却听宋军的军医樊井说:“主母她,好像也中了些毒。”
“先前在狱中中过寒毒,但是应当已清除了。”完颜永琏微微驻足,意料之外。
“是火毒。”樊井说。“我来治。”胡弄玉说。
“可能是在楼顶上沾碰。”完颜永琏不再停留。今时今日的寒毒、火毒,因为宋金各自毒坛的复兴,而不再像从前那般无药可救。
“可是这火毒……”胡弄玉见金军走了,方才对林阡面露难色,“见所未见……”
不是唐门的,不是这里的。否则唐小江早用了。
林阡也渐渐地察觉,吟儿身上热得难以控制,七年前川东之战的梦魇竟又上演。
“为今之计,只有先找个寒处,镇着她的火毒,待我配解药送去。”胡弄玉说,“主公,给我时间,必能救她。”
“寒处……”黔西魔门距离环庆太远,所幸还有个河东魔门,“吕梁。”
峰峦高而蔽日,山下幽晦多雨。
夜晚,完颜永琏在栏杆旁饮酒眺望环庆,听凌大杰等人与他汇报着宋军动向。
林阡,那确实是个和他很像的人,即使心爱之人命在旦夕被紧急送出环庆,该清醒的时候他还是清醒地留在了这里坐镇乱局。
毕竟盛世的局面不能耽误,此刻,林阡正作为盟友帮着王冢虎,与金军或攻防或谈判,以期挣得最多的昔日兄弟和地盘,就算那已经少得可怜。
“倒是被他得了个王冢虎去。”薛焕恨恨地说,这几个月来他们交锋最多,清楚地知道王冢虎用兵一流。
“王冢虎与他并非同道,只能是情意相投,暂时依附罢了。王冢虎自己,也已经很难再成事。”王爷叹了一声,却不见得高兴,不经意间转起酒杯,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王爷。”凌大杰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看向百废待兴的盛世地盘,那之中的灯火并没有熄灭,只是换了分布。
“一夜功夫,我便失去了两个孩子。”完颜永琏又何尝愿意打碎完颜君隐的理想。
以恩止杀,停在这里,不战而对战争双方感化……年少时,完颜永琏也曾有过这样的打算。
黄鹤去远远望着这一幕,怎觉得王爷和自己同病相怜?一时感伤,回忆起徐辕对自己策反的话,却看到环庆仍然是王爷大胜林阡,又想起静宁金军在郢王的带领下前途未明,黄鹤去心里难免动摇不定,百转千回……
“可有渊声的消息了?”完颜永琏不忘问,这显然也会是林阡所求。
“明显还在环庆,哪里乱往哪里钻。”和尚笑说。
“应该是林阡在哪里,他就在哪里。”岳离说,“被饮恨刀牵着跑。”
倏然有只信鸽飞到王爷手上又飞离,依稀是来自控弦庄的情报,那是仆散安德先前留在河东的属下之一,管辖范围在山西太行。
完颜永琏接过那情报,比知道陈铸是细作那件事稍淡定些,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把消息递给凌大杰看:“这件事,会否是林阡策谋?”
“……”凌大杰看完信,愕然当场,“这……算日子,恐怕在抢婚前就……”
“竟比我落子还快,原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王爷笑,语气清淡,语带锋锐,“想不到,我也要被饮恨刀牵着跑了吗。”
岳离这时才看完信,脸色剧变:“好一个林阡,他是想借圣上、把王爷一直压在环庆?”
“倒要看看,他压不压得住了。”完颜永琏应了这场早就由林阡发起的新一战,视线却回到案上由他摆的金宋棋盘,“林阡,局越做越大,竟有欲胜我之势,然而你还顾得上吴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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