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留李信在宫里吃了饭,李信也没有推拒,大大方方的跟天子坐在了一起。
对于寻常臣子来说,想要单独见天子一面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但是对于李信来说,他进皇宫就跟回家一样,已经是家常便饭。
但是这并不是值得骄傲的本钱。
伴君如伴虎,跟这只老虎喜怒无常的老虎走的太近,谁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最起码现在,这只老虎对李信没有什么危险。
未央宫有一处高台,可以看到宫里不少风景,太康天子最近很喜欢这个高台,于是这顿饭就设在了这里,倒不是特别华丽,就只有一张矮桌,七八个小菜。
以及一小坛祝融酒。
李信坐在下首,伸手给太康天子斟酒,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君臣两个人碰了一下,都是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太康天子看了一眼长乐宫的方向,幽幽的叹了口气。
“一转眼,距离去年咱们动手,已经过去快一年时间了。”
去年他们动手的时候,是承德十八年的腊月份,这会儿已经进了太康元年的十月中旬,距离那次惊心动魄的宫变,已经过去十个月了。
十个月的时间过去,京城里的人和事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太康天子不再是当初的那个魏王殿下,而李信也从一个小小的羽林卫右郎将,成了如今大晋军方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两个人都不再是曾经的自己。
李信笑着给天子倒满酒。
“陛下这一年辛苦,相比较来说,臣就要惫懒的多,这十个多月里,有七个多月是在老家躲着的。”
“你是心思重。”
天子自己喝了一杯,叹了口气:“所以你老是想的太多,当初若不是长安你,朕无论如何也坐不到这个位置,这京城分给你多少也不过分,哪里有让你在外面一躲就是大半年的道理?”
“真不是躲。”
李苦笑道:“臣早年过的凄苦,与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后来发迹了,难免就想要回老家看一看母亲。”
说着,他长叹了一口气。
“臣这一生,最遗憾的就是舅公和母亲都不在了,不然可以把他们两个都接到京城里来,享享福。”
天子给李信倒了杯酒,两个人碰了一下。
“不说这些不开心话了,来喝。”
李信陪了一杯。
“朕也不好过。”
天子几杯酒下肚,有点上头。
“从登基以来,朕连一次好觉也没有睡过,从长乐宫搬出来以后,一次也没敢回去看过,朕总是觉得,父皇在长乐宫里看着朕……”
“陛下多心了。”
李信低头道:“先帝既然留下了那道遗诏,那么就说明陛下得位先帝是默许的,否则以先帝之圣明,咱们连动手的机会也没有。”
太康天子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自己喝了一口,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听长安你这么一说,朕就好受一些了。”
君臣两个人又碰了一下杯子。
天子沉声道:“从认识长安以来,朕碰到了无数次麻烦,每一次都逢凶化吉,但愿这一次,也能如此。”
他这是在说南疆的事情。
李信呵呵一笑:“陛下放心,邪不胜正。”
“朕已经给叶鸣下诏,让他回京了。”
喝着喝着,天子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李信愣了愣,随即低头道:“陛下英明。”
这件事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不过这个时候要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君臣两个人,在这未央宫的高台上推杯换盏。
宦官萧正在一旁伺候着。
这一幕,在一年前其实很常见,那个时候李信经常在魏王府喝酒,不过现在大家身份都不一样了,就很少再有这种情况发生了。
至少现在,两个人喝的还是很开心的。
………………
下午时分,李信带着些醉意回到了靖安侯府,钟小小一路小跑跑出来扶着自己的哥哥,把李信扶到座位上之后,她又迈着小短腿,跑去给李信打水洗脸,忙的不亦乐乎。
李信笑呵呵的洗了脸之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初七姐姐呢,没跟你在一起么?”
钟小小摇了摇头:“初期姐姐跟她娘回去了,说是家里还有秋收的粮食要晒,不能一直住在城里。”
李信摇了摇头,也有点无可奈何。
农家人对于田地的执念都是很重的,那位陈家的婶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家里的几亩地,谁也劝不动。
陈初七自然就要跟她娘一起回去。
小丫头钟小小一个人,在家里也不能出门,挺孤独的。
他把小丫头抱在怀里,笑着说道:“看你这么乖,明天带你去见崔姐姐,好不好?”
小丫头脸上露出笑容,连连点头。
“好。”
李信站了起来,跑到外面透了会气,一身的酒气消散了一些,他跑到书房写了封信,然后缓过来一个家将,送到了宫里。
这封信没有别的内容,就是说钟小小想崔九娘了,跟皇帝申请一下。
这个程序本来不用走的,但是现在魏王殿下已经不是魏王殿下的,多多少少要给他一点面子。
派人把这封信送出去之后,李信就回了自己房间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在家里吃过饭之后,李信就牵着钟小小出了门,朝秦淮坊那边走去。
给皇帝递信只是走程序,事实上现在的境况,莫说是他要见崔九娘,就是他想娶了崔九娘,那位太康天子也会毫不犹豫的点头。
不过这种情况永远不可能发生。
李信对崔九娘,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只是单纯的感念她的恩情。
两个人刚出靖安侯府,就听到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李信瞥眼看过去,发现是平南侯府那边,正在大张旗鼓的操办丧事。
也就是说,李慎“死”了,
天子的办事效率很快,昨天说的事,他今天就开始做了。
李信坐在靖安侯府的马车里,透过车窗看了看挂满了白幡的平南侯府,嘴角露出了一个弧度。
从这一刻开始,只要大晋朝廷还在,李慎这个人从法理上来说,就已经“死”了。
见李信朝外探头,小丫头钟小小也从车帘里露出两个大眼睛,好奇的看向窗外。
“哥,怎么了?”
李信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微笑道:“没什么,有两个认识的人死了,等把你送到崔姐姐那里去,我还要去参加他们的葬礼呢。”
提到“死”这个字,钟小小有些低沉,她对死这个概念的了解虽然不太清晰,但是卖炭翁死了之后,她就知道,人死了之后就会被埋起来,再也不会回来了。
“哥哥认识他们吗?”
“认识。”
李信把她抱进了怀里,面露微笑。
“但是不太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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