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乐从训这一退就导致了不可收拾的局面。原本被他留下来暂时稳住人心的中军大纛,因为招致了好几枚炮子轰击在近侧,而导致握持大纛的旗牌官不免在惊慌之下开始自行后移。原本凭仗着河堤的掩护和遮蔽,与来敌隔河对射的魏军尚有些许斗志和悍勇之势;见到中军大纛居然出现了倒退之势,不由也大声哗然和慌乱起来。
而在东岸的魏军大部当中又有许多是新募来的士卒,虽然因为魏博全民尚武的风气而在装备和操练上尚可,但是在临阵经验和勇气上就要差上原来的魏军老卒不止一筹了。因此,在顺势之时表现尚可称道,但是遇到逆势和挫折也很容易沮丧和开始畏退;因此乐从训也将其编排在中阵和后队,以为后续掩杀和追击所需。
然而在此时此刻中军大纛一动,这些参杂其中的魏军新卒就不免成为己方阵营当中的最大破绽所在。只见他们已经抢先在魏军将弁们自发开始弹压和维持秩序之前,大声鼓噪着转身就纷纷溃走而去,而那些负责督战的将弁们甚至无法阻挡而,反而在其冲击之下被裹挟而走。
然后,那些原本奋战在通济渠河岸一线竭力想要阻挡太平军过河的魏军老卒,在来自后方的大声呼喊叫骂声中,见到具列身后的自家阵营当中像是崩坍的沙垒一样,已然开始纷纷出现许多溃逃的缺口之后,也不由士气大沮和斗志消沉、骤降下来。
因此,当踩着已经塞住永济渠河面尸体的太平军,挺举火铳、持牌捉刀开始发动正面强攻之后;他们也不由顺势节节败退了下来。这时候,就算是自觉翻下来弥天大错的乐从训,在左右死劝之下重新折身返回,并砍杀了擅自后退的旗牌官也无济于事,难以挽回最终的颓势了。
因此,当来自通济渠上游负责分兵侧击的副手程公佐,也满身烟火和血色狼狈不堪的带着残余骑兵败退下来之后;还想退后重新整军再战的乐从训也不禁失声大哭起来,然后在左右拼命的搀扶下,手脚并用的爬上一匹坐骑而就此拍马扬尘而走。
然而,当他一路飞奔十多里而逃到了距离永济渠下游不远处的内黄(今河北内黄县西北)城时,却发现城门已然四面洞开而城中守军也抢先一步逃的不知所踪,而只剩下一些在市面上乘火打劫的泼皮无赖之辈了;而乐从训身边也只剩下堪堪千骑了;至于那些他废了大气力所重新招募的“子将”,更是一个都不见踪影了。
然后他也不敢过多停留下在城墙低矮残破的内黄,而仓促搜掠一些食水又继续向东奔逃而去。然后,马不停蹄一路越过同样防守空虚且城防不足凭仗的顿丘、观城(今河北清丰县)数地;最终,才在乐氏仰赖为乡土故里而重修修缮和加固过的昌乐城(今河北南乐县)内停下脚步来。
然后,在这里他收拢流亡溃卒和简括青壮充入军中,又兼并了当地的守军之后总算是将麾下的人马恢复到了六七千之众,而号称上万人马;又从档牍府库补足了辎重粮草,大大犒赏了一番部下。这才有所底气和凭据而就此重新引兵,向着魏州治所大名府(今河北大名县)所在行去。
毕竟虽说他已经战败了,但是一个手中有兵的败军之将,和一个手中缺兵少将的败军之将,在魏博牙兵传统深厚的大名府城内,得到的将会是截然不同的结果。他才不过弱冠之年还有大把岁月可以享受,自然不想死也不想交出权位,那就只有想方设法请那些反对过自己的人去死了。
只是,当他一路紧赶慢赶的带兵行至大名府(今河北大名县)附近的魏县城下;却是再度突然遭遇了太平军的先发骑兵;虽然对方只有一个团(325员)左右的突骑,但却毫不犹豫的对着这支因为从昌乐携行过多辎重财帛的车马,而已经变得相当臃肿的魏军发起了试探性攻击。
只见他们一开始并不直接与之接战,而是沿着行今魏军的拉长的队伍奔走纵横之间,迫其不断的原地收缩和结阵;并试探出了弓弩射手相对集中的位置之后,就开始改弦更张的抵近到守备相对薄弱,对应也更加迟缓的辎重车队近前,以马上骤停的火铳排击打倒那些牵挽的士卒,惊吓和驱赶牲畜挣脱束缚四下乱蹿。
然后,又以这些乱窜的牲畜为掩护,不断的随意射击骚扰和小规模忽然突击,这些魏军大队人马在混乱中所露出来的边角破绽;虽然造成的伤亡对于魏军整体相对有限的很,但是却在惊惧疲惫当中大大拖延了行军速度,而令其饥渴不得安歇和进食片刻。
因此,这时候的乐从训却是再度做出了一个堪称是昏招的决定。他再度决意抛下已经混乱不堪的后队和部分人心惶惶的中阵,就此带着剩下相对精锐的半数士卒,就此轻装向着已在不远的大名府狂奔而去。结果,就在他勒令部下开始脱离之后,被抛弃的那些人马也当场奔溃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溃乱的后阵人吗也多少阻却和妨碍了,这一团太平突骑的后续追击,而让乐从训带领剩余的人马脱离了战斗。只是当他向着东北所在的大名府方向奔出数里之外,这时候,随着最后一点倒春寒的尾巴,天上也突然下起了冻雨。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冻雨不但浇淋得这支人马浑身俱湿,也让这些饥渴疲惫的将士死活不愿再走,而不得不就近觅处避雨和休息片刻之所。但是这一次总算是运气垂青了乐从训所率的这支败兵。他们很快在雨幕当中找到了一处破败的大型祠庙建筑。
却是当地百姓为了纪念当年曾任魏州刺史,而在地方德政良多的一代名臣、两朝元老狄仁杰的神祠;虽然因为年久失修而难掩破败荒废,但是残余的建筑好歹让人有个片瓦的遮顶躲雨之所。而魏军也只能在沥沥滴水的漏屋破顶之下,就着雨水吃些干粮稍解饥渴;然后湿漉漉的靠壁、席地休息片刻。
然而,正当乐从训坐在祠庙正堂中,好不容易升起来的火堆面前,开始接下袍甲烘烤起冻的有些发麻的身子,喝了好几口部下奉献的烈酒之后,却是不免开始对着已经在尘灰和泥泞中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神龛暗自许愿道,只要自己能够安然回到大名府执掌权柄,就不吝重修祠庙而大兴香火为酬。
然而,就像是响应着他的心思和相反一般的,慢慢的外间雨幕也开始变得稀小下来;而隐约重新露出鱼肚白一般的天幕颜色来。然而下一刻,骤然响起的金鼓、哨子和喊杀声,再度刺破了有些稀疏的雨幕,而惊破了这些魏军残部短暂安歇的静谧时刻。
“是太平贼!”
“敌军追来了!”
在一片仿若是惊弓之鸟一般的应激反应当中,这些魏军士卒还未真正接敌就居然当场先行出现了营啸。而来不及披上袍甲的乐从训,也在左右仓促簇拥和护卫至下,踏过满地狼藉而上马冲到了这处祠庙之外,沥沥雨水也彻底停了下来而露出白净的天光。
只是当他自觉有些不对,重新反身前来探察和收拢的时候;却发现已经变得空荡荡的祠庙当中,而且除了大片乱糟糟逃散的脚印之外,并没有多少战斗的痕迹;这个结果不由让他有些想要当场吐血。自己居然被敌方的虚张声势,被惊散乱走了最后的部伍。
因此,当乐从训带着剩下满身泥泞的数百名扈卫,紧赶慢赶完最后一段路程见到了大名府城墙的同时,却是忍不禁顿足下来了。因为,就在他视野所见的大名府城头上,赫然飘摇着不是他所熟悉的“乐”字将旗,而是另一面完全陌生的“赵”字旗。
这个结果让乐从训不由心中拔凉拔凉的。要知道,在他从征之前已经将城内的门防之要,都委任给乐氏出身的亲族之人,而他姓将领只能单人佐副之职;然而现在看来,自己兵败消息传回来之后,这大名府内留守的万余将士,也再度除了变故和意外了。
这一刻,只觉得内外交困而走投无路的乐从训,也只想当场在马上大哭一场;毕竟,他归根究底也只是个刚及弱冠的年轻人而已。只是他在马上刚刚开声嚎哭,却又有人连忙大声劝慰道:
“少帅何须自晦,南方尚有大王亲率的数万大军,东面更有尚且完好的博、德各州,皆是大有可为之处啊!”
听到这话,乐从训这才恍然清醒过来,却是重新作出振作的模样来道:
“多谢宽慰,只是南下道路为贼威胁,我们唯有西去博州召集援兵,好于父王汇合做一处,以为内讨叛逆,外击贼犯。。”
毕竟,他在思前想后之下终究还是不敢南下投奔父帅乐彦祯本部,因为他生怕失去自己的权柄和地位,更怕在担上了丧师失土天大干系之后,被乐彦祯抛出来当做以正人心的替罪羊;还不如乘着自己名头和身份还有用处之际,抓住尚且完好的博州、德州等地局面。
然而,他却完全忽略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自己在兵败之后从自身立场出发的如此全盘考虑,对于尚在围攻临黄城下而因为消息阻断和延迟,至今基本不知情的乐彦祯本部,又会带来如何灾难性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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