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风雪中跋涉着通过淮水冻结的冰面上,来自对岸新蔡境内的一行人等登上堤岸,又在隧台隐隐射程之外打出了自己的旗帜之后;就被四下雪地里突然冒出来的人,给接引进了光州州治定城当中。而随后,又有数骑信使带着来自北岸河南境内的消息,冲破风雪而分奔南下去了。
而在濠州治所的钟陵城外,大雪覆盖的营地之内。身材矮短敦实的讨击军副将钱具美也在端着一只大碗,与将士们一起享用后方送来的慰问品;那是大锅里炖煮的罐头菜、猪羊肉和血肠、鱼块、虾酱的大杂羹,浓稠的看不见多少汤汁而足以让勺子立起来。
而在另一口铁皮大锅理,则是在热气腾腾的滚油里不断用笊篱捞出一块块金黄酥脆的炸饼和果条、米块来。而在边上还有火头军士在不断将捏好压扁,填上豆子熏肉馅料的面饼和果子;加了油渣的隔夜饭团给眼疾手快的抛投进去。
一时间营地上方的空气中弥漫着香喷喷的炸食香气,甚至顺着盘旋而上的寒风儿吹到了钟陵城头上,招惹一阵又一阵咽口水的声音。而在这冻杀人也的大清晨起来,穿着厚实的夹绒布袄吃上几块香喷喷的炸食,再喝一碗满满的带汤杂羹,简直就不能再美的事情。
天寒地冻虽然妨碍了野外的操练和作业进度,但也带来了一个变相的好处。就是纵横交错与淮南境内的各条河面上也被冻的足够硬实,而让淮南境内的太平舟师,可以沿着原来河道范围的冰面上,使用各种改造而成的滑子、冰橇等临时性的交通工具代步,从广陵方向源源不断输送过来各种柴碳、冬衣、帐毯和防冻膏药等补给物件。
另一方面,则是源自钱具美个人的喜讯使然。相对于广陵城下之后还在路上蹉跎的炮队和战斗工程团,先行抵达的则是来自江陵大都督府的宣命书。着令淮南境内讨计军两路约五万五千人马,在战事结束之后各出驻队营、补充营、整编营若干,组成太平大都督下的第十二个军序。
而钱具美也从原本挂籍的第五军(水军)左厢郎将的身资,就地转任和升迁一等为第十二军右郎将,暂代筹备诸事也算是第一次拥有了独当一面的资格了。因此,他依然有些迫不及待的等着炮队和战斗工程团的到来,好为这场淮南之战实现一个相对完美的收场。
不过这种事情,就在封堵四门全力把钟陵打造成个乌龟壳一般,只顾蜷缩起来的淮西军面前就实在急不得了。钱具美也只能一遍遍的鼓舞和勉励着这些来自不同地方而籍贯纷杂的士卒,尤其是那些来自两岭、湖南之地,而基本上平生没有见过雪的兵卒。
为了防止他们因为不习环境和水土,而造成的冻伤冻残等非战斗减员,钱具美可谓是用尽了心思。不但白日里督促着涂抹油膏和上药,哪怕夜半也要偶然爬起来巡营和查点,就生怕这些不习酷寒的南方士卒因为没能注意到的疏忽和错失,让大雪压塌了营帐或是熏了碳气徒增无端损失。
另一方面则是冬日低温之下器械越发不好用的新问题。普通刀枪倒还好只要有皮套子垫着就不怕沾手撕皮就好;但是一些机构复杂的器械比如火铳,就需要时时保养干燥和润滑,才能防止机簧被冻结了不好使;至于传统的弓弩则是基本就没有什么用处了。而投火队的那些火油弹和爆弹也多少出现了打不着,炸不响的问题。
尽管如此,他在所有人面前还是那么成竹在胸、尽是智算的一番风清云淡之态。相应攻城的策划和推演,还有预阵的操演依旧日日未曾间断过。钱具美甚至还亲身潜入城下探查地形和水土情形,确认是否可以穴地掘城的作业。
毕竟以如今太平军的实力别得不好说,但是输供他麾下这两万七千多战锋、驻队和辅卒的日常耗用,却是完全充足有余的。哪怕为此已经相继冻死、累死、摔死摔伤的牲畜达到了数百头之多,但是除了立即下了汤锅之外;后方各种拖曳和驮载满物资的队伍,依旧在流水一般的汇聚过来。
他正大口开怀大嚼着,一边在思量这自己这些日子的布置还有什么缺漏和不足之处,就见带着一身雪花的捉生校尉顾全武也走了过来拱手道:
“副将,昨夜里城北暗哨逮到几个出逃的。。”
“不是都封死了四门,怎么还有出逃的。。”
钱具美不由略微惊讶的:
“已然审过了,乃是天明之前用绳子自墙头上缒下来的。。其中还有一个守门的副尉呢。。”
顾全武接过一碗火上熬滚的热姜茶,一饮而尽才继续到:
“守门副尉?这么说城中人心已经开始乱了么?速我去亲自讯问!”
钱具美一下注意到话中的关键点。
“小人句句属实,再无欺瞒了啊。。”
半响之后,像是一团烂泥似的瘫倒在地上的淮西军守门副尉,眼泪鼻涕一把流的哀告道:
“城中粮械倒是不曾短缺,只是前日里刘都统突然下手杀了好几个头领及其亲信,又并了所部人马抽杀了好些人啊!。剩下大伙儿都慌了,不晓得下个会轮到谁人,小人胆小得很心一横就先逃出来了。。”
“你可不胆小,反而颇为胆大啊!”
钱具美不可置否的微微一笑道:回过头来,他对着仓促召集起来的众多部将道:
“且让大伙儿都动起来,就按照平日操练的情形,作出全力攻城的姿态来。。”
“所有的器械不管能用不能用的,都给我搬出来摆上阵去,就算是那些民壮和夫役,也都拿起旗帜和枪杖到营外列阵去。。”
“围了这些日的城,兴许今朝就能见到结果了。还请大家都加把劲,若能破了淮西军才好过年。。”
随着稍加停歇下来的风雪间隙,轰然全面运转起来的城外大营内人马鼎沸的情形;一览无遗的呈现在了城头守军面前之后;就像是压倒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似的,城头守军也不再是拼命的鸣金敲鼓,而是在有些变调的鼓号声中,像是火燎蚂蚁一般的乱窜起来。
因此,当全力抬举起来的第一副长梯,就此毫无阻碍的搭上了满是滑溜溜冰面的钟陵城碟的时候;城北方向被浇水冻结起来的城门也在激烈的撞击声中,大片的崩落下来摔碎成一地;然后自内而外打开来了涌出许多马蹄布包的骑兵来。
这些骑兵也像是早有准备一般的,就这么不顾一切奔塔冲过了冻结的城壕,跳过那些被冻的硬邦邦的壕沟和拒马;虽然其中也有少许失足栽倒在壕沟中,或是躲闪不及的撞上那些拒马和尖锐障碍物,却是毫不见停顿和迟疑的被其他人活生生踩踏过去,就此头也不回的向北奔逃而去。
而不知在城北的少许哨位和游弋队,也根本阻挡不住他们全力突赱之势,直到从两侧赶过来的太平军也才堪堪堵截住这只不断涌出马队的尾巴;然后又与紧接杀出来的大群步队面对面的厮杀成了一团。
不消几刻功夫,不断赶来汇聚在城门外的这些生力军,就在依托营盘和阵势的刀枪戳砍火铳齐放之间,杀的这些紧随突围的淮西步队节节败退;最后又在距离城门距离内,变成了一股脑竞相溃逃回去的败势难当;
因此在半响之后,亲眼看着数十架长梯轻而易举搭上城头,又随着奔涌而上的先登勇士插上了太平青旗,再自内而外打开来南城门的钱具美;也骤然看见了天空中遥遥升起的,代表已经攻入北门的信号焰火。
这时候,风雪再度变得凛冽起来,却已经无法阻挡太平军在钟陵城中,所掀起一波胜过一波的攻战嘶吼和喊杀声了。
而在消失在风雪之中的淮西突围马队里,曾经广有淮西七州大部地方的淮西都统、淮南行营招讨使刘汉宏;也望着后方隐不可见的城池方向,暗自大大松了一口气。那些太平贼果然还是转头去夺取钟陵城,而没有再追上来试图截击他这只马队。
只是,这个代价实在有些惨重了。他昔日赖以纵横大江上下,横行荆湖、江淮之间由申光子弟组成的马队,也在与太平军的屡屡对阵当中一损再损的,就只剩下身边这一千六百多骑了。再加上赖以为根本的申光之地为瘟疫所害;所以,他只能向北逃过冻结的淮水,到河南境内区寻找重新起复的机会了。
但只要能够从这次失利和挫败当中活下来,依仗他周旋于各方的手段和虚以逶迤的本事,无论是暂寄人篱下还是乘机多占一方,总倒是还有重头再来而东山再起的机会才是。他如此思量着,忽见前方白茫茫一片的反光刺眼,而左右骑从纷纷勒马减速下来,却是已经抵达了淮水冰面边上。
随即,他们就取下了包裹在马蹄上已经磨损成稀烂的布团,重新给坐骑四蹄套上藤编的护套,上面赫然还有若干带尖端的铁片;这也是他们曾经作为朝廷眼中“顽劣难治”的淮上马贼和流寇,得以肆虐纵横于江淮之间的积年手段之一。
缓缓踩着脚下咯吱作响的纹路纵横冰面,走出了好一段距离之后,刘汉宏心中最后一点隐隐忧虑和挂怀才就此放了下来。此时就算有人追了过来,然而到了冰面上之后,又有谁人能够跑得过,他们这些惯于在冬日理流窜的前淮上寇盗呢。
然而,就像是应他所想一般的,变得稀疏的风雪之中隐隐传来了稍闪即逝的轰鸣声,然后就在他们以这一行鱼俪越过冰面大半的步行马队附近,骤然炸起几大蓬雪白的碎冰和雪屑来,然后又有什么东西弹跳呼啸着一头撞进冰面上蹒跚而形的队伍中,在光洁的冰面上扯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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