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江湖,八面来风。陈初六压根没想着所有人都对自己客客气气百般崇拜,形形色色的人,不用个个动真感情,盖一块笑脸的布,谈利益就行了。
陈初六又找到薛度,此人对他很热情,何尝不是跟着利益来的?但何必揭开这一层遮羞布呢。
薛度言道:“知应啊,二位学士人都不错吧?你随我来,我带你去结识一下剩下的同僚。”
“多谢薛学士。”陈初六深施一礼,来到右文殿,先见“同列”,九个修撰,最次的一个也是二甲第十一。
见同列就不用奉茶了,只要互相作揖。随后去见编修,编修是正七品,比陈初六要次一等。但他们都是外放回来的,工资等级要比陈初六高。陈初六新来乍到,也不敢真坐大。
“这位是淳化三年三甲第一百五十六名朱台符。”薛度指着一人说道。
“三甲一百多?哦呵呵呵……”陈初六尴尬一笑:“我没别的意思,有礼了有礼了。”
朱台符笑着摇头:“三甲入编修者,确实不多见,下官惭愧,当年殿试没考好。不过,我当年一榜,也有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
“我听说过,淳化三年状元是孙何孙大人,如今已是侍奉皇上去了吧?”
又往前走,薛度指着一人笑道:“瞧,这位是蔡齐,大中祥符八年状元。自兖州回来,补入了右文殿修撰。”
“蔡齐啊?哦,久仰大名,听说当年榜眼是萧贯?”陈初六问道,他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起了老友而已。
蔡齐却脸色一冷,他是状元,你不认得,反而是提起他的时候,想起了榜眼是谁。
而且蔡齐本来心里就对陈初六心存芥蒂,当年他中状元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南北之争。
萧贯是南人,蔡齐是北人。坊间传言,萧贯的文章本来要比蔡齐高一等,是因寇准一句话,让萧贯错过了状元。人们说,他这状元不是靠本事得来的。
他心里本就看不起南人,得知陈初六中了状元,还是三元及第之后,在背后已经是议论了很久。
后来得知,陈初六这南人状元,居然没被外放,还留在京城。初次授官,已经是高出他一级了,这叫谁能忍?
这蔡齐还听说,萧贯在外地政绩卓越,此次回京,将要高升。而他在外地干了一任,被召唤回京,只是用来修国史。
两相对比之下,真应了坊间传言,也就是他蔡齐的本事,不如那个南人萧贯。
见陈初六在自己面前说起萧贯,他心中的不快便涌了出来。不过,他中状元比陈初六早,来右文殿也比陈初六要早。既然作为前辈,就不能让他压一头。
蔡齐心底生气,脸有些微红,但神情依旧冰冷似铁。陈初六也奇怪啊,我问一句话罢了,你摆出这副臭脸是为何啊?
见他不搭茬,陈初六也懒得去热脸贴冷屁股了,挠挠头,便是绕过了蔡齐,而没有行礼。
蔡齐冷哼道:“数年前寇相曾言,南人放荡粗鄙,今日见状元郎如此不知礼数,本官心底实在佩服寇相高瞻远瞩啊。”
陈初六脚步一滞,心里大骂,我去,是你不搭理我的,反过来说我不懂礼数?
周围人的目光都是看过来了,陈初六是个把面子看得很金贵的人,自然要适度反击了。停下脚步,也不正眼瞧那蔡齐,而是用眼角余光微微一瞥,以示不在意,道:“蔡编修何出此言?!”
蔡齐就不能斜着眼睛看陈初六了,他比陈初六矮一截,要是这么看陈初六,气势上弱了不止三分。
他横跨一步来到陈初六面前带着兴师问罪的语气道:“论科名,本官比你早,却不比你低。论年龄,本官比你年长,论为官,本官比你先来。即使如此,你为何见我而不拜?目无尊长,是可谓无礼?”
“哦?蔡兄难道也是三元及第?”陈初六微笑着问道。
“额……”蔡齐顿时语滞,状元与状元是有差别的,比如陈初六这一榜,乃是新天子第一榜,竞争力比以往要大太多。蔡齐红着脸,继续道:“就算这科名不论,我好歹也是你的前辈,你怎可不敬啊?”
“蔡编修,你好搞笑啊,哈哈哈哈……”陈初六放声大笑:“我等身为臣子,只问贤与忠,身在官场,只问高与低,你却在我面前排资历,是在可笑至极!”
蔡齐涨红了脸,知道自己无理,却断断续续强回到:“陈初六,你狡辩,胡说八道!牙尖嘴利之徒!”
陈初六冷哼道:“可悲你为官数年,却不懂礼数。我是从六品修撰,你不过是正七品,你与我相差一级。我还是八王爷女婿,当今皇上是我表舅,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直呼本官名讳!”
“其余人,我初次见面,自当行礼拜见,此乃君子之仪!”陈初六道:“而你呢,我与你交谈,你一语不发,把本官晾在这里。本官为与你计较,你却倒打一耙,反过来怪我无礼!哼,不知道你蔡编修的书,是不是从谷道里读进去的!”
蔡齐瞠目结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哪里知道,这陈初六竟然上能金殿写文章,下能菜市场骂大街?咬牙切齿,想反驳陈初六,却依旧哑口无言。
旁边一帮看客,当然知道点到即止。陈初六新官上任,都不敢跳出来往枪口上撞,是这蔡编修自己跳出来给陈初六抽的,只能怨他自己倒霉。但要是再闹下去,就不美了,于陈初六而言,也就得罪人过深了。
众人劝道:“哎呀,瞧着事儿闹的,二位状语公,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看呐,还是算了吧。”
“对啊对啊,今后咱们这一殿共事的,要是不睦,岂不天天膈应?”
陈初六松了口气,这些人接得好啊,不愧是官场之人,当即拍拍袖子:“本官也不少斤斤计较之人,看在诸位的面子上,此事便揭过去了吧。”
但看那蔡齐依旧眼含怒怨,不肯放下,陈初六眼珠一转又道:“这件事情,我可以罢了,不过蔡编修直呼本官名讳,有违礼法。不知道那些御史言官听了,会不会揭过呢?”
蔡编修闻听此言,顿时面如土色。陈初六这一句话要是应验,他这一辈子的官途也就走到了终点!要亲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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