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场上,萧渡始终稳如泰山,一辈子没怕过谁,甚至前期很长时间,萧渡都觉得尹兆先固然威望日重,但很多时候都得仰仗御史台,更多次利用萧家的一些政策铲除一些异己,直到后来察觉出事情不对头,自己开始主动对上尹家,才体会到其中压力,以前自觉利用尹家有多爽快,之前的压力就有多大。
尹兆先病重的这段时间,诸多“反尹派”虽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信心是越来越强的,私底下很多问过太医,对于尹兆先病情的预测都十分不乐观。
但这个世上不光有凡人,也有仙妖神佛,依照现在的情况看,哪怕所传的都是市井流言,但尹兆先得高人救治的可能性真的不算小。
萧渡皱眉苦思之下,只是让自己心情变得更糟,良久才对边上老仆吩咐道。
“继续派人打探消息,然后备好马车,我要马上入宫一趟,还有,公子的婚礼也继续筹办,让他自己也上心些。”
“是!”
老仆退下之后,萧渡回去换上官服,随后上了准备好的马车,直奔宫中而去,虽然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但这会萧渡显然是没心思吃东西了。
一刻多钟之后的御书房中,洪武帝刚刚用完午膳,重新开始批阅奏章,实际上从之前见过白昼变黑夜的景象之后,他就一直心不在焉,直到用完午膳才真正定下心来理政。
才批阅了两份奏章,外头的大太监李静春入内禀报。
“陛下,御史大夫求见。”
杨浩抬起头来,眉头微微一皱,心道这萧渡倒是嗅觉敏锐啊。
“传他进来。”
“是!”
李静春漫步走到御书房外,对着淡定立在外头的萧渡道。
“萧大人,皇上传你进去呢。”
萧渡朝着老太监拱了拱手,随后先行一步进入御书房,而李静春则在后面慢慢跟着,看向萧渡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萧渡进到御书房内,先向洪武帝弯腰行礼。
“微臣萧渡,参见陛下!”
“嗯,萧爱卿不必多礼,爱卿来此所为何事?”
杨浩这么说一句,视线重新回到奏章上,提着笔细心批阅。
虽然还是皇子的时候,杨浩对于萧家的感观不咋样,但当了皇帝之后却一直是不错的,对于杨氏来说,萧家还算“本分”,用着也顺手,所以即便尹兆先会康复,即便一场清洗在将来不可避免,但萧家他还是愿意干涉着保一下的,但同时,作为交换,势必也得把御史台的权力让一大部分出来,没了这部分权力,相信尹家对萧家也不会赶尽杀绝。
萧渡收起礼,看看御书房窗户的方向,小心说道。
“陛下,方才天象大变,竟然由白昼转化为黑夜,更是听市井百姓流传,有星河降世,似乎在荣安街中心的方向,微臣怕此事是什么预兆,特来宫中同陛下商议,最好能让太常使言大人一同过来探讨一下。”
杨浩抬起头看着萧渡,这老臣虽然极力镇定,但一缕忧愁依然掩饰不住。
“言爱卿此刻正在尹相府上呢,不方便前来商讨。”
听到言常在尹府,萧渡心中就是一惊,太常使又不是御医,也没听说言常和萧家有多要好,司天监常年游离派系斗争之外,也够不上什么权力,今天这种日子突然去尹家,实属反常。
“萧爱卿,孤有一件喜讯要告诉你,今天天象骤变,天星照拂之下,尹相的病情有所好转,御医已经早一步回报此消息,而司天监的人也正是去尹府了解天星之事。”
“是,是吗,呃呵,呵呵呵……尹相能康复,实在是我大贞之福啊,那萧某也该早日上门恭贺尹相啊!”
萧渡前面半句因为惊愕还有些话语不顺,后面就恢复了镇定,听起来好似真的很高兴听到尹兆先病情好转。
“萧爱卿还有什么事么?”
萧渡赶紧回道。
“既然陛下已经知晓天象变化,更派了司天监前去调查,那微臣并无其他事了。”
“嗯,下去吧。”
“是!”
萧渡缓缓后退,随后步履沉重地走出了御书房,到了外面,没有暖炉的温暖,冷风吹拂汗渍让他短暂清凉,从皇上如此镇定的反应来看,尹家怕是真的有高人相助了,甚至皇上可能早就知道这事了。
……
通天江中,老龟伏于江心,处于半梦半醒半修行的状态,心中存思当年所闻的《逍遥游》之意,更是在想着一些陈年旧事:想着当初那个萧姓书生,如今延续多代,应该依然在大贞权势显赫,而他这老龟却差点被拖累得正修之路崩溃,若说完全看开,是不太可能的。
‘呵呵,算了,他人福祸自有天定,与老龟我无关了!也不知先生找我何事……若是有机会,倒也想见一见萧氏后人,看是何种嘴脸……’
老龟心中自我开解几句,借助当年听《逍遥游》见到的那一份意境,外加得自春沐江正神传授的一些水族之法,老龟如今的修行算是在身心层面都步入正轨,虽然精进不算太快,却并非是迷雾中乱走,而是能见远山秀景的康庄大道。
正安静之时,老龟忽然有一种奇特的感觉,缓缓睁开眼睛,江心略显幽暗浑浊的景象映入眼中,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视线再转,之后,忽然见到有一道身影站在旁边,老龟细看之后骇得大惊失色。
“计先生!?老龟乌崇,拜见计先生!”
吐着气泡震着水波,江底的老龟赶紧起身,朝一侧做出拱手状,引得江底泥沙浑浊了江水。但再细看,计缘的身影却又不复存在,简直如同幻觉。
这,这是为何?
“心念逍遥,神亦逍遥,牵神而动,游亦逍遥~”
计缘淡淡的声音居然在老龟心中响起,让他微微一愣,立刻明白刚刚那绝非是幻觉,但也可能并非是视觉所见,他虽然并无陆山君那等精彩艳绝的领悟能力,但几百年修行极为踏实,绝不是泛泛之辈,听得心中话音,立刻重新伏于江底入静。
一息两息,十息二十息,片刻之后,那种逍遥之意再次升起,但这回的感觉比刚刚独自修行的时候更加强烈,甚至让老龟乌崇有种飘飘欲仙要悬浮而起的轻盈感。
这时候,老龟发现自己又看到了计缘,依然站在身旁,朝着他微微点头。
“莫要抗拒,带你一缕神念,随我一同出游一遭。”
只这一句话之后,老龟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一面能感受自身尚在修行,一面又仿若自己缓缓升起,透出水面,随着计先生踏波逐浪而去,若他刚刚有暇低头看一眼,或许就能见到自己在江中的龟体,但此刻却来不及了的。
《游梦》篇本质上和《逍遥游》也有一定联系,老龟处于修行之中倒是让计缘更方便了一些,不至于耗费更多心神,就能牵其一缕神念同游一番。
即便不在梦中拔剑或者施展他法,游梦之术还是异常耗费心神的,除了尝试改进和一些相对有一定必要的时刻,计缘不会为了玩玩就随便用,而此刻既算是另一种尝试,于缘法上讲也算是有一定的必要。
而这一试,也不知是否和老龟在借《逍遥游》修行的缘故,竟然真的能牵其一缕神念同游,那剩下的就是只剩缘法了。
计缘让老龟来京畿府,或许存了帮尹家破局的念头,但这因素很小,至少绝非主因,更多的原因是为了老龟乌崇的修行,计缘从没细问过尹家有何计划,但也知道这萧家大概率会在这场权力斗争中大败,届时萧家搞不好会不复存在,或许如今的关口,算是老龟解开与萧家近两百年前恩怨的时机了。
不管这时机是否是最合适的,但毕竟说不准以后就没了,既然计缘撞上了,那就顺手为之,也算是帮老龟了结一份缘法或者因果。
在计缘所遇的有情众生中,这老龟乌崇给他留下的印象算是挺深的,其也算一心向道,奈何走了很多冤枉路,修行路途艰苦坎坷,但这向道之心一直没变,难得本心向善,再难也愿意走正途,也因此能得计缘几分赏识。
此刻老龟见自己脚步不动却能随着计缘一同踏江上岸而游,但与妖魂离体又有本质区别,还以为自己元神出窍了,不由小心问道。
“计先生,此刻我可是元神出游?”
元神是修行中人的精神,神念,神思凝实到一定程度,于灵台中诞生且凌驾于魂魄识神的一种灵觉产物,能照见自身真性,高于魂魄和肉身,心神越强元神越强,对于修行之辈尤其是正修之辈有重要意义。
元神出窍其实并不难做到,至少以老龟的道行是可以做到的,更借此从另一层面感悟天地,但元神失了肉身和魂魄的保护会脆弱不少,修行浅薄之辈若贸然遁出元神,一股寒风就能伤到元神。所以元神出窍基本也就是一种说辞,即便道行很高的人,基本一辈子也不会让元神出窍远离,更多是主导肉身和魂魄的修行。
听到老龟声音略显忐忑,计缘笑道。
“元神出窍太过危险,计某岂会随便游玩,这不过是你自身的一缕牵连意识的神念,不必担心,就算散去了也不过是疲惫片刻,不会有大碍。”
“多谢计先生解惑,那,先生此番要带我去往何方?”
计缘带着老龟踏足陆地朝前远游,视线看向显出轮廓的京畿府城。
“去见见你老朋友的后人,看他们在如今动荡时局,可否还睡得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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