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时遇见的老人只不过是小插曲,之后计缘穿街走巷都再未遇上一个熟人,这才是正常的,毕竟计缘在宁安县也不是喜欢乱逛的,就算有认识他的人也大多集中在天牛坊一块。
另计缘有些意外的是,走到天牛坊外小街上,逢年过节都少有缺席的孙记面摊,居然没有在老位置开张,只有一个平常孙记冲洗用的大水缸孤零零地待在原处。
计缘走到水缸位置驻足片刻,见缸面木盖完好,缸中满水且水质清澈,再略一掐算,摇头笑笑便也不多留,走向对面坊门回天牛坊去了。
这会正是上午,出门的早已出门,回家的时间也未到,本就安静的天牛坊中穿梭的人不多,也就路过双井浦时,依然能见到妇女们一边洗衣洗物,一边热热闹闹地聊天,八卦着县内县外的事情。
越是往天牛坊深处走就越是安静,远远已经能看到那一片熟悉的绿荫,好似察觉到计缘的归来,灵风环绕中,大枣树的枝丫正轻轻摇摆着。
走到院前,计缘扫了一眼居安小阁的匾额,然后取出钥匙开锁,轻轻推开院门,这一次和往常不同,并无什么灰尘落下。
只是看一眼院中旧景,一种到家的感觉就自然而然涌上心头,或许在这天地间也就只有居安小阁能让计缘有这种感觉了。
小纸鹤已经先一步从计缘怀中飞出来,绕着大枣树开始飞舞,枣树枝丫也有一个极具层次的摇摆频率。计缘看着这一幕,有时候甚至怀疑小纸鹤同大枣树是可以交流的,不是那种粗浅的喜怒判断,而是真正能相互“听”到对方的“话”,
此刻的小纸鹤就好似在和大枣树讲这次旅途的经过,讲又和主人一起去了哪,做了什么事,遇见了什么人。
随后计缘又将剑意帖取出,挂到了主屋前的外墙上,顿时小院中就热闹起来。
“哇,回家了!”
“到居安小阁咯!”“回来了回来了!”
“快数数枣子有没有被偷。”
“对对对,快数数,快数数!”
“谁敢偷啊?”“保不准有傻子的!”
“布阵布阵,开始招兵买马哦!”
“等等我们!”“布阵布阵!”
一众小字有的绕着枣树转悠,有的则开始列队布阵,又要开始一场新一轮的“厮杀”。
计缘看了一会,独自走到屋中,手中的包袱里他那一青一白另外两套衣服。计缘没有将包袱收入袖中,而是摆在室内桌上,随后开始整理房间,虽然并无什么灰尘,但被褥等物总要从柜子里取出来重新摆好。
……
当天下午的宁安县,孙雅雅手中抓着一本书,情绪低落地走在宁安县的街道上,一副没什么精神也提不起劲的样子,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而已,街上有认识她的人打招呼,也只是勉强提起精神回应一下,然后又匆匆走过,仿佛并不想和人多说话。
即便如此,一身桃红色深衣的孙雅雅,在宁安县中不论是才学还是姿容都算是出类拔萃的,走在街上自然引人注目,时不时就会有熟人或者其实不那么熟的人过来打声招呼,让本就为了寻清净的她不胜其烦。
‘宁安县中哪里还有清静的地方啊……’
孙雅雅有些出神,走着走着,路线就不由自主或者自然而然地走向了天牛坊方向,等看到了天牛坊坊门对面那口大缸,她才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原来已经到了以往爷爷摆面摊的位置。她转头看向水缸对面,老石门上写着“天牛坊”三个大字。
“计先生又不在,天牛坊也没什么好去的……”
孙雅雅喃喃着,最后还是鬼使神差般走入了天牛坊,左右都是寻清净,去居安小阁门前坐一坐也好的,至少那边人少。
走在天牛坊中,孙雅雅还是不免碰到了熟人,没办法,不说小时候常往这跑,就是她爷爷就在坊对面摆摊这层关系,天牛坊中认识她的人就不会少,所幸越往坊中深处走,就越是幽静起来。
路过双井浦,跨过大箩门,穿过那条熟悉的窄巷子,眼前就能远远看到百步之外的居安小阁,以及那独木成林般的大枣树。
奇怪的是,居安小阁和天牛坊寻常人家的屋舍隔着这么长一段距离,但多年来,从没有新屋盖在附近,虽也听说是风水不好,可孙雅雅才不信这种鬼话,计先生家的风水能差吗?
到了这里,孙雅雅倒是真的松了口气,心中的烦闷也好似暂时消散,只是等她走到居安小阁门前还没坐下的时候,眼睛一扫院门,忽然发现小院的门锁不见了。
‘难道……’
孙雅雅愣神许久,心跳忽然开始微微加快,她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伸手触及院门,随后轻轻往前推去。
“吱呀~~~”一声,小阁院门被轻轻推开,孙雅雅的眼睛下意识地睁大,在她的视线中,一个身穿宽袖灰衫髻别墨玉簪的男子,正坐在院中喝茶,她使劲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一幕并未消失。
“进来吧,愣在门口做什么?”
计缘平静温和的声音传来,孙雅雅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先生,您回来了?我,我,我忘了敲门……”
计缘看看她,点点头道。
“进来吧。”
“嗯!”
孙雅雅赶紧很不优雅地用袖子擦了擦脸,略带拘谨地走入小阁之中,同时一双眼睛仔仔细细看着计缘,计先生就和当初一个样子,分别仿佛就是昨天。
计缘也同样在细看孙雅雅,这丫头的身形如今在眼中清晰了不少,至于其他变化就更不用说了。
“女大十八变,计某都差点认不出雅雅了。”
“嘿嘿,先生,我变好看了吧?”
计缘啧了一声,玩笑一句。
“还是小时候可爱一些,至少从来不哭!”
“先生,我这是喜极而泣,不同的!”
孙雅雅张口反驳,几句话之间就觉得同计先生又熟悉起来,先生还是以前那个先生,就直接坐到了院中的石桌前,在计缘正要给她倒茶的时候,赶紧捧过茶壶。
“先生,我自己来就好了,嘻嘻!”
倒上茶水闻着茶香再喝上一口清茶,孙雅雅感觉一切烦恼都好似抛之脑后,心都宁静了下来。
良久之后睁开眼,发现计缘正在翻阅她带来的书,这书叫《女德论》,计缘扫了两眼就知道内容基本就是类似三从四德那一套。
见孙雅雅看自己,计缘将这书放在桌上。
“看这种书做什么?”
孙雅雅见计先生硬生生将她拉回现实,只能牵强地笑笑道。
“没办法,这破书如今流行得很,而且计先生,雅雅我已经十八了,总得嫁人的呀,这书……哎,烦烦烦烦!”
看着孙雅雅抱住耳朵摇头晃脑的样子,也把计缘逗笑了,好似还是那个孩子,就这还十八呢?
“做媒的都快把你们家门槛给踩破了吧?”
“可不是,十六那年就开始了,如今愈演愈烈……就连我爷爷……”
孙雅雅很气愤地说着,顿了一下才继续道。
“就连爷爷居然也说,都十八了,再不嫁没人要了……计先生您去瞧瞧我们家,那架势……哎,不说这个了,对了,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不来告诉雅雅一声?”
“才回来的,刚刚把屋子打扫了一下。”
孙雅雅点点头,取过桌上的书,心中又是一阵烦躁,指着书道。
“先生您知道吗,最可恶的是,这书是一个女的写的,前几年才成书流传开来的,一个女的写的啊!”
孙雅雅的话有些气愤,给计缘一种“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既视感,但其实类似的书以前就有,或许这本更“精妙”一些,即便大贞有尹夫子在,这社会到底还是比较封建,很多根深蒂固的思想难以短时间改变。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先生您知道么,来提亲的那些人家,其中一些家势不小,媒婆提亲的时候,那感觉就像是来给我们送便宜的,我就得腆着脸往上凑么,然后我爹娘居然也是这样,我爷爷好点,可也想我嫁个富贵人家……”
说着说着,孙雅雅就侧头趴在了石桌上翻起了白眼。
“先生,您理解我的感受么?”
“先生我又不是女儿身,怕是挺难感同身受的,但还是理解的。”
孙雅雅笑了笑,到底还是计先生明事理,随后眼珠子一转。
“对了先生,您吃过了么,要不要吃卤面,我回家给您去取?”
这思维跳跃得挺快的,充分说明孙雅雅恢复了精神。
“呃,计某不饿,暂时不用了。”
计缘才说完,孙雅雅话茬立马接上。
“那您晚饭总要吃的吧?才打扫的屋子,肯定什么都缺,定是开不了火了,要不……去我家吃晚饭吧?您可从来没去过雅雅家呢,而且雅雅这些年练字可没落下的,正好给您看看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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