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出了院门,却忽然脚下一顿。
等等,不对!那坛子不对!
晏成渊回身冲入,一把推开了半截坛壁,唐时玥滚了出来,手里还握着剑柄,一察觉到光亮,她猛然哆嗦了一下,张开了眼睛,手下意识的一撑。
晏成渊急道:“玥儿?玥儿不用怕!”
唐时玥瞪大眼睛看着他,脸色惨白惨白的,就显得眼晴格外的黑,格外的大。全身都是汁水,又臭又脏,狼狈不堪。
晏成渊咬了咬牙根,急从身上脱下外袍,把她包了起来,“可还好?”
“没,没事,”唐时玥哆嗦着,勉强想冲他笑一下,却笑不出来,只道:“微欣?”
晏成渊道:“救起来了。”
唐时玥点了点头,只觉得全身骤然虚脱,整个人就往下滑。
晏成渊迅速弯腰扶住她,犹豫了一下,就把她抱了起来。
太险了,真的是太险了!她居然用剑戳着泡菜,堵在那条缝上,摆了一个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真是够大胆!也真真是有急智,不由人不佩服。
他抱着唐时玥出去,走出一小段路,迎面便见许多人急步过来,当先而行的明延帝,身上还穿着龙袍:“玥儿可好?”
唐时玥瞬间就飚了泪,对他张开手臂:“阿耶!阿耶!”
明延帝把人接了过来。一看她这个样子,真是又心疼又愤怒:“在大晏的都城,朕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有人敢这么对待朕的女儿!给朕查!查到底!”
唐时玥死死抱住明延帝的脖子,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屋里暖融融的,还点着安神香。
唐时玥定了定神,方才的情形反刍一般冲入脑海之中。
她猛然发起抖来,喃喃的道:“阿耶!阿耶!”
明延帝急步进来:“阿耶在这!玥儿不怕!不怕啊!”
唐时玥怕的全身发抖,小孩儿一样张开手求抱抱,明延帝就把她搂进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唐时玥喃喃的道:“我,我杀了人……阿耶,我害怕,我杀了人……”
她抖成一团,眼泪流不尽似的。
那种感觉,好像长在了脑子里,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大汉硕大的脑袋,他弓着身子,拼命的一拱一拱,然后……猛然跌落下去。
扑通一声巨响……
唐时玥低叫了一声,把脸埋进明延帝怀里,抖个不停。
明延帝一下下的抚着她的背:“不怕!我玥儿不怕,阿耶在这儿!那都是一些亡命之徒,该杀,该死!玥儿不用在意……”
外头御医飞快的进来,给她诊着脉,她两只手都被绳子磨破了,已经包扎了起来,可是那个时候,她完全就没感觉到疼。
唐时玥半晌才勉强平静下来,问:“阿耶,微欣呢?”
“她没事,”明延帝道:“朕也派了好几个御医看着呢,她没事,不会死。”
唐时玥点了点头,阖上眼,不一会儿,就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明延帝一出来,就厉声警告诸人,“那几个百姓的事,谁敢叫玥儿知道了,朕要他的脑袋!”
众人齐齐俯首听命。
南岸那边,是一个小村庄,也幸亏是离的近,好些人来德善园打工,村里人不多,但就算这样,也死了一个,重伤了一个。
唐时玥当时肯定是没有想到的,若是叫她知道了,只怕又会愧疚。
唐时玥挨了这一场冻,一直发着高热,昏昏沉沉的,一次次噩梦醒来,好像皇贵妃抓着她的手,眼泪滴在她脸上,跟她一遍遍的说“没有绳子,玥儿不怕,没有绳子了!”
好像明延帝在怒斥着谁:“都城里混入了这样的亡命之徒,你竟一无所知!”
“玥玥别怕!阿兄在这!”
“阿姊!阿姊!阿阳保护你!”
“玥儿,我真恨不得以身代之……”
许多人来了又走,乱纷纷的,辩不清真假。
直熬了两天,热度才退了下去,整个人仍旧浑浑噩噩,醒着也像在睡着。
她万万没想到,她,唐潘安……居然这么不英明神武。
她记得当年,她演过一部虐心剧,那女主杀了她的继父,当时大家都说她演的好,演的入戏……她也一直觉得,这种人渣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真的杀了人,她才明白,那种感觉,就特么跟在你脑子里劈了一刀似的,太深刻了,太可怕了。
她觉得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种感觉了。
能勉强起身时,微帛扶着她,去看了微欣。
她去的时候,微欣沉沉的睡着,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灰败不堪,就跟……要死了似的。
据御医说,性命还是能保住的。
至于其它的……她也不敢多问。
明延帝来看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恹恹的。
明延帝柔声哄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再说玥儿可是小福娘呢,可不能再闹腾了,阿耶这心啊,真经不起你闹腾了。”
他摸摸她头:“等阿耶回头给你找班小戏子,唱几句,解个闷儿可好?”
“不要,”唐时玥低声道:“阿耶,你永远不要再给我人了……人家都说我是福娘娘,可是跟着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前有丁九,后有微欣……”
明延帝当时就火了:“胡说八道!你这个脾气,朕早就想说说你!”
“丁九是朕的护龙卫,他保护你是朕下的命令!微欣是朕的影卫,同样是朕叫她去的!他们保护你,是他们当奴才的本份!他们拼的是亦是自己的钱财身家体面,莫说只是受了伤,就是死了,也只是他们没福,与你这个当主子的没有关系!”
“人活于世,总有自己当做、要做、该做之事,他们有,你也有!他们拼死保护你,是他们的忠心,你可信,可用,也可赏,余者皆不必!各尽其职罢了!朕身边几十几百几千人,若个个受了伤朕都要愧疚,那朕愧疚的过来么?!”
唐时玥呆呆的听着,眼睛张的大大的。
她觉得明延帝真的是“皇上”。他在这些事情上,想法极为清楚通达……三观极正。
相比起来,她的想法的确太一厢情愿了。
她总觉得,身边的人都是她的责任,尤其在这个时代,他们不只是打工,他们是卖身卖命,她就更不敢辜负。
唐时玥低声道:“阿耶,道理我明白,我就是……”
就是做不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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