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韶虞人那里出来之后,孙元又去了军营,今天是新兵入营第一日,万事开头难。一支军队是有它本身气质的,而这个气质则体现在细节当中。
到了军营,天已经黑透,不过,月亮甚大,加上军营里到处都点着灯笼,竟是亮如白昼。
一进较场,眼前就是黑压压的人头和白花花的人体,定睛看去,这一千多士兵都被脱得精光,露出嶙峋的胸膛。
然后,就有人将一桶桶清水挑过来,命令士兵们擦洗身体。
这年头也没有香皂肥皂一说,于是,每个士兵都上都分得一小片皂角,在身上一搓,倒也能看到泡沫,效果也不错。
有的人身上实在太脏,在用皂角之前,甚至拿着一块小石片在身上不停地刮。
一时间,满耳都是哗啦啦的水声,污水横流,如小溪一样漫过来。在灯光下,上面还浮着一层白色的不明之物,看到孙元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卫生还是需要的,这么多人住在一起,天气又热,如果不讲清洁,若是出现瘟疫,只需几日就能放倒一大片。
孙元在校场边看了半天,又回头问费洪:“老费,茅房准备得如何了,粪便怎么处理?”
费洪:“早已经挖了两口,有四十个蹲位。至于人粪,将军不用担心。那可是个宝贝,早就有农户过来问能不能让他们每日来掏。不过,咱们千户所也有不少地,自己都不够用呢!”
“对对对,怎肯便宜了别人,给钱都不成。”一个总旗连声附和:“将军给士卒们吃得这么好,这粪便的施在地里,肥力十足。”
孙元一笑:“倒是没想到这出,我也是平白担心了。还有,军营的卫生每日都要打扫,阴沟阳沟里不能有积水。”
费洪点点头:“将军放心,你所说的内务已经写进条例里的。不过……”他还是有些疑虑:“将军的军队规矩实在太多,这跟打仗好象没有任何关系吧,弄这么麻烦有用吗?”
孙元:“军队,说穿了最重要的就是纪律,纪律两个字要贯穿到整个日常之中。要让士兵们习惯听军官之命行事,潜移默化,上了战场,才能做到令行禁止。或许,就目前看来还不觉得如何。等着吧,最多两个月,你就能看到一支不一样的部队。”
他露出雪白的牙齿微笑:“关键在于细节。”
洗完澡后的士兵也不许穿衣裳,而是光着屁股就朝宿舍跑。
孙元也跟着走了过去,就看到每个宿舍面前都站着一个军官,身边是几条草席,上面堆着被子、衣服和鞋袜。
军官们大声地点着名,又叫道:“所有人都听着,依宿舍号码排好队。孙将军开恩,每人发两套换洗衣裳,还有一床新被子。”
“啊,集中训练还发被服!”光着身子的士兵们都张大了嘴巴,接过军官发到自己手中的被服,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要知道,这年头对于贫穷的军户来说,很多人全家也就几件衣裳,一件衣裳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穿他十几年也是常事。一件衣裳,足够他们全家吃上两月了。
就有人激动地喊:“孙将军真是活菩萨啊!”
“咱们真是运气,遇到这么好的官长!”
“但愿这次训练时间长些,吃得好,又有新衣裳可穿,都不想回去了。”
……
孙元在旁边听得满面笑容,心头暗笑:等过几日,一上训练场,只怕你们就不会这么想了。
他回头问管陶:“管老板,士兵们的随身行李都交上去了。”
管陶:“回将军的话,都已经交上去了。”
“可做了登记,等帮人家保管好了。”
“已经登记完毕,小人和郭道理忙了一个时辰,写字写得手软。”管老板不由地甩了甩发软的右手,抱怨:“不过是一些破衫烂衣,甚至还有草绳,丢地上都没人拣。”
孙元:“不管怎么样,士兵的东西咱们都放好,这是军中的规矩。走,进屋去看看。”
宁乡军每间宿舍里放了十张床,可供二十人居住。
里面放了两张新制的长条桌,条桌上是二十口小脸盆大小的木碗,里面各自摆了一双筷子,不用问,这是士兵们吃饭的家伙。
一个军官大声呵斥着一个士兵:“筷子,你的筷子给我放好,同时筷头对着正西。笨蛋,正西方向……右手,进门的右手你总知道吧!”
“被子,被子放整齐,放在床的正中!”
“正中知道吗,放整齐了,所有人看我演示怎么压被子,要叠成一个豆腐块。”
“内务,整理好内务。”
“不行,打散了重来。”
“你行不行,不行就滚蛋,今天晚上你没被子盖了。凉快一晚上吧!”
……
不但这个宿舍,军营着其他地方也传来军官们大声的叫骂。
到处都是压被子的声音。
第二日,孙元依旧来到军营,同费洪等人四下巡视。
按照孙元的安排,这两日主要是让士兵们熟悉一下军营的环境,学习规矩条例。
因此,军营里今天主要任务是开会,由军官们反反复复地给士兵宣讲军营中的规章制度,直到将这些条文如填鸭一样灌进他们脑子里。
这样的宣讲早中晚各一次,剩余的时间也不能让他们闲的,就整顿内务,说穿了,就是学压被子。
第三天,还是压被子。
刚开始的时候,士兵们觉得这次训练倒也轻松。每天就是听官长讲讲话,然后就是不停叠被子,大家都是做惯了农活的人,这点活连极轻体力劳动都算不上。而且,伙食又好,早上半斤米饭,中午一斤饭,一荤一素两个菜,晚上稍微差点,两个素。这样的生活,简直就是过年啊!
可是,压了两天被子,大家却烦了,这事实在是太枯燥。而且,在压被子的时候还不能聊天说话,否则,军官就是一棍子抽过来。
最最讨厌的是,压被子这活不好完成,按照军官们的说话,必须压得像是豆腐块必须看到棱角。否则,就又被会军官们喷一脸的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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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两日之后,看新兵逐渐习惯了军营生活之后,孙元就开始着手培训军官。
说是培训,实际上就是教大家认识一千多个常用字,至少也得让大家能够看懂自己所写的那本《步兵操典》。
就孙元手头的干部而言,也就是管老板、郭道理和费洪手下那二十几个老人。
早在新兵集中训练之前,孙元已经让费洪命军官们囫囵吞枣地将操典背熟。这群人当中,也只有费洪、犟驴子和温老三识的几个字,其他都是大文盲。他们担任低级军官或许还成,不过,再队伍一扩编,以他们的文化程度,要想带兵,做一个合格的高级军官,就有些吃力了。与其到时候被部队毫不留情的淘汰,还不如从现在开始加强学习。
天已经黑下去,宁乡千户所的大堂中灯火通明,里面摆了十张桌子,各队军官都坐在凳子上,手中握着一支毛笔,笨拙地在纸上写着。
“人、口、手,日、月、天。”
“你们看这个旱字,上头是个日,下面是个干。太阳一出来,地上就被晒干了,于是就旱。”
“再看这个好字,这边是一个女,右边是一个子。一个家一户,有女人,有孩子,那才是好日子。”
……
“啊,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看来,这识字也不是很难。”
下面的军官们都小声议论起来,一个个都神情振奋。要知道,在明朝,你若想读书识字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首先你得有钱进私塾,而进私塾,一年学费,怎么也得十两银子吧。
如今,将军竟然亲自给大家扫盲,还免费,若不在认真学习,岂不是糟蹋了那十两银子?
而且,孙将军讲课生动有趣,一个字经他这么一拆,顿时就能记住。不像郭道理那鸟人,上来就是一通“学而时习之”,鬼知道他在说什么。
……
终究是操刀在沙场上打了一辈子仗的人,军官们提起笔来还是很不习惯。
小小一支笔,落到他们手中,就如同有千金重量,歪歪斜斜写了几个字,一个个都紧张得浑身大汗。
孙元心中好笑,他也觉得天天这么上课很是麻烦。看来,等以后有机会再给大家请个读书人来做老师。现在,自己且暂就这么教着吧。
堪堪将二十个新字教完,今天也就到这里了,看看时辰也不早,孙元就宣布散学。
大家起身正要走,犟驴子却道:“将军,这新兵都进营两天了,成天就是学军规,整顿内务,好生没趣。学军规的道理俺懂,人无规矩不立。不过,这压被子还真是没由来,末将想不通。”
犟驴子嗓门本大,吼了这一声,其他军官都同时停了下来。
“怎么了?”孙元问。
犟驴子:“这压被子真的没多大意思,不但要叠整齐,还得像豆腐块一样,这有必要吗?咱们是兵,当兵的最要紧是练好能够上阵上敌的武艺。你将被子压得再好,就算是将边角压得和刀子一样,上了战场,难不成还抱着被子去杀人?依末将看来,有这工夫,还不如让大家拿上武器多练练。”
“是啊。”有人低声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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