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李牧蹬着梯子,爬到了正房顶上,举目望去,可以看到洛水。水面上几条小船飘荡着,也不知是运货的,还是打鱼的。也不着急,优哉游哉的样子。
独孤九也飞身上来,坐在李牧旁边,院子里满是李牧找牙人雇佣的短工,全都在打扫着。有人在点油灯,眼瞅着就天黑了,不点灯没法儿干活了。白巧巧和金晨已经回去,今天来的匆忙,铺的盖的都没有,旁人能对付,白巧巧这孕妇却是将就不了的。
“大哥,坊门的匾换完了。”
“好、”李牧应了声,仿佛看景色有点呆了,没有言语。独孤九见他不出声,也不说话,静静地陪着他坐着。
“九儿,洛阳城原来的衙役差官,都是从前那个废柴县令的手下,我把那家伙处置了,这些衙役也不敢再露面。正好,我也用不着他们。往后锦衣卫便是洛阳城的衙役,记得安排一下,明天开始巡城。”
“不去。”独孤九想也没想就否了,李牧看向他,道:“咋,造反呐?不认我这个大哥了?”
“大哥,这是嫂子的事儿。”独孤九认真说道:“我俩各管一摊,嫂子当指挥使当得挺好的。”
“哦、”李牧想起来了,点了点头,道:“是这么回事儿,亏得你提醒我,不然又得听她念叨了。”
独孤九犹豫了一下,往下面院子瞅了眼,似乎是判断出这些干活儿的人,抬头也看不到他,把面具摘了下来。李牧赶紧把头转回来,夕阳映衬下,独孤九的侧脸仿佛打了补光灯一样,看起来更加的俊俏了。李牧自认是一个取向正常的男人,可不想培养出什么奇怪的爱好来。
“大哥,有件事儿想跟你说。”
“讲啊。”
“我想以后暗卫,还是独立出来吧。”停顿了一下,独孤九又道:“就像东厂和西厂那样。”
李牧蹙起了眉头,思忖了一下,道:“你为何突然这么说了,你嫂子跟你说啥了?”
独孤九赶忙摇头,道:“嫂子没有跟我说什么,是我自己这样想的。暗卫做的事情,多不能见于人,在一起出入,多有不便。”怕李牧不信,又补充道:“而且最近暗卫这边,加了不少的亡命之徒。这些人性格乖张诡异,出手也是没有轻重。锦衣卫中那些军汉,脾气也多火爆,待在一起早晚出事儿。”
“这么说的话……”李牧点点头,道:“那就把县衙给锦衣卫,暗卫么……”李牧从怀里拿出洛阳城的地图来,展开给独孤九看,道:“你挑个地方,我送给你就是了。”言语之间的口气,仿佛这洛阳城是他的后花园也似,根本也没考虑独孤九可能选中别人宅邸的情况。
这副地图,是李牧来的路上画的。从地图上可以清晰地看出来,如果把洛阳城比作一个‘田’字,‘田’的右上角,就是现在他们所在的北城,右下角,则是南城。而左上角,是皇城。左下角,在洛阳被称之为‘西城’。除了皇城之外,南城,北城各有一个市集。西城也有一个小市集,不过规模要小得多。而且根据锦衣卫收到的消息,这西市交易的东西里头,有不少是‘不合规矩’的。因此这‘西市’又称之为‘黑市’,在洛阳城几乎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独孤九拿着地图看了一会儿,道:“大哥在北城,县衙在南城,我就在西城吧。这‘黑市’有点不太平,我就把衙开在西市边上,你觉得怎么样?”
“你觉得好就成。”李牧把地图收起来,道:“明天你拿了钱去选地方,要是人家卖了呢,咱们就给钱立契。要是人家不卖,就直接把门给砸了。”
“这好么?”
“没啥不好的。”李牧道:“洛阳城是老子的,你是我兄弟,除了老婆孩儿,我的就是你的,你喜欢哪儿就是哪儿,谁拦着也不行。”
独孤九抿嘴笑了一下,脸颊有些绯红。
“对了,你分出去,打算起个什么名号?”
“没想。”独孤九摇摇头,道:“要不就不起名了,反正也不想大庭广众的,都明白是干什么的地方就行了。”
“也好,有神秘感。”李牧笑了一下,没有多说,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兄弟俩发了会儿呆,李牧又道:“洛阳城的地痞无赖,有规矩么?”
独孤九摇摇头,道:“没见着什么规矩、”他看向李牧,道:“大哥打断给他们立规矩?这种小事,不用你劳心,明儿我找几个人,仿照长安城四梁八柱,把规矩立下就是。”
“不可。”李牧摆摆手,道:“洛阳城的情况,跟长安城不一样。长安是国都,那是陛下的城池。四梁八柱,各有排戏,就像是个小朝堂,都得有个说的算的代理人。洛阳是我的,只能有一个声音、”他看着独孤九的眼睛,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不太懂。”
“让你的人出手,三天、”李牧比划了一个‘三’,道:“三日之后,不能收服的,丢进洛水去喂鱼,做得干净些,别给人留了把柄。”
“那可得杀不少人。”
李牧不无讥讽地笑了一声,道:“别心软,杀吧,一个也不冤枉。”
“这倒是、”独孤九比李牧提早来洛阳,李牧说的那几个人,他心里早就有数,就像李牧说的,这些人身上都有事儿,轻的、强将民女,重的、都背着几条人命,丢进洛水喂鱼一点也不冤枉。
他怔怔地看着做沉思状的李牧,心中想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李牧刚才的那句话。
长安城是陛下的,洛阳城是我的。
大哥心里在想什么?
似乎感受到了独孤九的目光,李牧看过来,道:“怎么了?”
“没、没事。”独孤九站起身,把面具戴上,道:“我得去安排了,走了。”
“走吧、”
独孤九跳下房顶,李牧忽然想起什么,喊道:“那个谁,二狗的弟弟三狗,我想起来我还答应他个事儿,我答应过他,要建诏狱的时候,让他过来做牢头。这小子有点能耐,你放一只鸽子回去,告诉二狗,让他兄弟过来吧。”
“知道了。”独孤九应了声,人已经飘远了。
李牧无奈摇摇头,在瓦片上躺平,天色渐渐按下去,星斗点缀天空。快到十五了,月光很亮,省了不少蜡烛。洛水上的船还没走出视线,却也掌上了灯,看样子是落了锚了。
“船厂,就建在……”李牧借着月光看地图,极目远眺,对应着位置,终于,他的目光定在一个水湾:“就在这儿,当年隋炀帝停龙船的地方,应该够深了。”
“夜里清冷,你下来呀。”
张天爱的声音传过来,李牧低头一看,她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正气鼓鼓地瞪自己。
“欸!”李牧应了声,又把地图揣进怀里,爬起来伸了个腰:“这就下了。”
……
经过一天一夜的打扫,原‘天策府’,现如今的‘侯府’,已经基本打扫干净了。青苔,灰土都已经被扫去,虽仍有些落漆的地方,已经无伤大雅,日后慢慢修补就是,已经可以住了。
李牧派人过去把白巧巧和金晨接过来,正好这回从长安城倒腾来的行礼还没卸车呢,套上马就直接拉了过来。
归置东西的事儿,用不着李牧操心,白巧巧和金晨两个,加上一群从牙人处雇来的老妈子就能办妥当了。来到长安城也有数日了,他得干点正事了。
侯府的匾都挂上了,下一步自然是把这门户给撑起来。手底下没人,这是一个棘手的事儿。
李牧现在的职务有点奇怪,他是侯,但实际上,却有超越公的权柄,因为他是彻侯,唐时本没有彻侯,但他是彻侯。彻侯在古时,有自己的封国,他却没有封国,只有一座城。所以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情况,四不像了。按古礼,他不合,按现今的规矩,他也不合。不光是外人糊涂,他自己也觉得糊涂。
李牧本以为,李世民封自己这个彻侯,是与他成为李建成的嗣子是有直接关系的。而且在加冕的大典上,他的冕服逾制,类比亲王,他便琢磨,李世民是不行想让他按照亲王的规矩来。即,开府,府中设长史,就像李泰、李佑他们一样。
可是昨天,他又觉得不对劲儿。李世民特意把天策府的匾擦了一下,难道是暗示着,让自己按照天策府的规矩开府?
这可就得认真研究研究了,要知道这‘府’怎么开,是有规矩的,不同的‘开’法,有着天壤之别。
所谓开府,也就是幕府,特指在皇帝的允许下,建立府署并自选僚属帮助自己办公的行为。这个规矩的形成,最早可追溯到汉朝。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开府的,在汉朝,唯有三公,大将军才有资格开府。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李世民故意为之。汉朝具有开府资格的最低线,就是此人的爵位,至少也得是彻侯。
终汉一朝,开府都是被严格控制的。直到汉朝末尾,天下大乱,礼制崩坏,开府的资格才得到放宽,晋诸州刺史兼管军事带将军衔者即可开府,而到了西魏、北周,军府时代,条件进一步得到放宽。当时刚刚施行府兵制,天下共二十四军,每军都设一开府将军,也称开府,有资格开府的将军,都会被封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且仪同三司。
开府的形制、规模都有严格规定的,即使有钱,也不能盖更大的府第,否则就是违制,而违制是重罪。同样出门的仪式也有严格的制度,鸣锣开道,旗、牌、伞、扇都有严格的等级制度。所谓‘开府仪同三司’,意思是设置的府邸和进出仪式都跟三司一样。
三司即三公,司马,司徒,司空,因均冠司字,故又称“三司”。三公名号屡有变更,但‘三司’一词已约定俗成。
三公开府辟官,品崇礼重为仕途的顶点。但三公名额少,不能满足需求,因而产生了与之相比拟的荣誉虚衔,实际上,到了隋朝的时候,开府仪同三司成为一种名誉了,没有什么实质性。
但这种制度,却在隋唐时期,漂洋过海到了倭国,成为倭国‘战国时代’的主要制度。以至于后世很多人看到‘幕府’二字,都以为是倭国的特色呢,但实际上,都是从中原大地剽窃过去的。
按规矩来说,李牧虽然被封了彻侯,但他根本没有资格开府。因为开府的资格,是要求‘三公’或‘大将军’,汉以军功封侯,故没有封彻侯,也不可能做到大将军。而李牧虽然被封了彻侯,但他不是‘大将军’,更不是‘三公’,所以他严格来说,根本没有开府的资格。
但李世民把洛阳赐给他,让洛阳成为了他的封国与封地,他就有了开府的资格。但他的‘开府’,后头并没有‘仪同三司’,也就是说,他的仪仗,还是只能用彻侯的仪仗。他的府邸,也不能超越侯爵的府邸制式。
可是李世民又赐他天策府,李世民被封天策上将的时候,位于武官之首,仅次于三公,且是亲王,更在彻侯,大将军之上,所以这天策府的制式,是要超过‘仪同三司’的。
也就是说,李牧现在尬在这儿了。他不开府,抗旨,开府,逾制。要资格,资格不够,说他资格不够,旨意上还写了让他开府。
这种感觉就好像,李牧站在九宫格的中间,前后左右全都是坑,不走不成,走了多半就得掉坑摔死了。李牧现在最搞不清楚的问题是,李世民到底是让他依侯爵制式开府,还是照搬天策府旧例。若是一步走错,很可能就会埋下祸根。
李牧琢磨了许久,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豁然开朗了。想这个干嘛?没用的事儿啊!自己都明白的道理,李世民在做的时候,不可能想不到。但他故意这么做,不就是想挖坑么?皇帝想给你挖坑,你不管怎么走,都不可能躲得过去,怎么选,他都能找到茬,全凭他一念之间。
“得啦,陛下,就让您得逞一把。”李牧心中暗道,不是逼老子跳坑么?那老子就跳最大的那个,看看到底能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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