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的一场向盟友表决心,向部下宣意志的欢宴,却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让丁晟倒尽了胃口。
这个人叫解庆,是如今花垣靖安军的指挥使。
鉴于两方现在对峙的局面以及刚刚丁晟在花垣遭遇到的严重失败,杨求很欣赏唐军之名官员的勇敢。也正好让他可以借机正面了解一下唐军的真实面貌。黔中在过去对于唐军的一切,都是耳闻,还从来没有面对面的打过交道。
这是一个观察对方的好机会。
虽然靖安军只不过是现在的大唐朝廷的一支仅仅限于维持地方治安的部队,但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基本上都是从一线部队退役下来的基层军官,而这些人,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
杨求想从对方身上来比较一下双方低阶层军官的优劣。
勇气,向来都存在于很多人的身上。这个并不稀奇。在自己的部下,也有很多自己一声令下,便敢于孤身一人赴龙潭虎穴的勇士。
“你倒是胆子大,就不怕我拿你来祭旗吗?”丁晟脸沉似水,恶狠狠地盯着对方,看到解庆,花垣之失便如同一根钢针在刺扎着他的心脏。
解庆微笑着拱手道:“丁少帅乃名家之后,虽然如今困居一隅,想来也不会丢了祖宗的荣耀,所以解某是很坦然地来此的。如果丁少帅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介山匪,要一刀杀了解某泄愤,那解某以及解某的上官,也只能自承看错了人,自认倒霉罢了。”
听了这绵里藏针的一番话,杨求险些笑喷了出来。
这解庆一张嘴巴毒得很啊!看起来绝不是一个简单地武夫,必然是读过一些书的。以前听说李泽一直在军中强行推动识字读书,这在黔中,甚至被当成一大奇闻,在杨求等人看来,武夫读书有什么用?他们只需要四肢发达就可以了。
读书可以明理,这道理杨求这些世家自然是明白的,但读书这种事情,他们这些人做就可以了,一介武夫读那么多的书有什么用呢?他们也明理了,自己的道理,岂不是有时候就要说不通了。
劳心者治人,劳力才治于人才是正途嘛!
不过现在看起来,读过书的这些军人,至少嘴巴上是很麻利的。这种不卑不亢自然而然的作派,也不是一般的莽夫所能做到的。
果然,丁晟的脸黑沉沉的,但终究是没有拉下面皮将这个解求拖出去剁了泄愤,哪怕他心里很想这么做。
要真这么做了,岂不是自承是土匪一流吗?
即便是现在丁晟已经差不多沦落成为了一介山匪了,但内心的骄傲还是有的,也是绝不会自认为是山匪的。与黔中的往来信件、公文之上,丁晟可还是加盖着湖南观察使的正印的。
“所来何事?”深深地连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了下来。正如解庆所说的那样,丁晟毕竟是名家之后,冷静下来之后,该有的风仪,还是有的。
“回禀少帅,解某此来,却是为了花垣卢氏、胡氏这几家被您扣为人质的子弟而来的。”解庆微微躬身道。“这些人现在于少帅已经没有用了、”
丁晟嘿嘿一笑:“怎么会没有用呢?只要还有一口气,便还有用。他们可以去开凿山石修筑堡垒,也可以在某一时刻被我拿来祭旗以激励士气。卢胡二族背叛了丁某,还指望要回他们自己的家人吗?不过你既然来了,我倒也可以给你一个面子,让你把他们的脑袋带回去,可否?”
解庆微笑道:“如此,少帅除了能稍去胸中块垒之外,再也没有其它的什么作用了。卢胡等族既然已经投降了朝廷,那自然也就是放弃了他们的这些子弟。您杀了他们,除了让卢胡二氏更加地痛恨您,还能有什么作用呢?”
“所以就白白地送还给你们吗?”丁晟讽刺道。
解庆摆摆手:“我们当然不会白要。这几个人,于少帅而言,已成鸡肋,于我们而言,还是有大用的,至少我们可以让刚刚归顺的卢氏胡氏对我们更加地死心塌地。所以呢,我们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来赎回他们。”
解庆此语一出,堂上哗然。丁晟麾下将领显得无比愤怒,而那些聚集过来的大小部族首领却是一个个瞠目结舌,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盛气凌人,明目张胆地讨价还价?便是杨求,眼睛也眯了起来,眼珠子在丁晟与解庆身上转来转去。
丁晟显然也是气坏了,尽力压抑着怒气道:“不知贵方想拿什么赎他们回去?”
解庆道:“我们游县尊知道少帅现在如今日子过得挺难的,所以愿意每个人出五千斤粮食,一百斤食盐来赎他们。一共七个人,便是三万五千斤粮食,七百斤食盐,县尊说还愿意打点刨头,出四万斤粮食,七百斤盐。”
堂中再次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丁晟,粮食,食盐,的确是现在他们最大的软肋。听到对方的出价,堂中几乎所有人都动心了。
这个官府的军官说得不错啊,几个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家伙,如果能换来几万斤粮食,那已经算是意外所得了。这可以让好几家部族能安然渡过这个冬天的粮食呢!
“一个一万斤!”丁晟道:“否则,你就带着他们的脑袋回去。”
解庆摇头:“少帅,这七个人,对于你是鸡肋,对于我们而言,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他们不值这个价。就算我带着他们的脑袋回去,卢氏,胡氏也不会责怪于我,因为我们已经努力地来做了这件事情了。您要么接受我们的出价,要么咱们一拍两散,我们双方,谁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少帅!”一名部族首领站了起来,拱手欲言。
“我知道了!”丁晟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看到堂中几乎所有将领,部族首领都已经意动的模样,丁晟知道,如果自己否决,只怕会让堂中这些人心中生出晚大的不满来。
他们的确都需要粮食,多出几万斤粮食来,那能活人无数。
“也罢,几个废人而已。不过我怎么确定你们会守信呢?”丁晟问道。
“粮食,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而且已经运到了我们双方的交界处,只要我带着人回去,您便可以将粮食运回来。”解庆道。
“好,那就这样。蓝族长,这件事,便由你去办,如何?”丁晟将目光转向刚刚率行站起来的那个部族首领。此人是凤凰最大的苗族寨子的头人,也是凤凰本地人的领袖。
“多谢少帅!”蓝姓族长大喜过望,自己来主导此事,便意味着可以拿到最多的好处。
杨求微笑着将杯子中的酒一口喝干,看着那名部族头人,与解庆有说有笑地出了大厅。
“让杨兄见笑了!”回过头来,丁晟举杯致歉。
“理解,理解。”杨求举杯示意,微笑着道。
一场宴会,终于还是因为这件事情,弄得不尴不尬地收尾了。
第二日一早,杨求带着大队骡马,准备撤离凤凰,每匹骡马的身上,都驼着不少当地的特产,以药材以及生漆、桐油等为主。虽然路上艰难,但总不能空手回去,带些东西回去,多多少少能弥补一下损失。
杨求在走出凤凰城的时候,恰好也看到昨日的那个唐军军官,也正带着数名部属以那名蓝姓族长的陪同之下离开,在他的队伍里,有七个伤痕累累的汉子,大概就是花垣那个部族族长家的嫡系子弟了。
他不由地勒马回头,看向身后的凤凰城,以及在城头之上正在挥手相送的丁晟。
“都虞候,这一次咱们怎么收了这么多的货回去?随行的骡马,都有些不堪重负了。”一名随从有些不解地问道。
“能收多少算多少吧!”杨求挥手与丁晟作别,转过身来,淡淡地道:“只怕这是最后一次了,凤凰这边出产的这些东西,质量还是不错的。”
随从吃了一惊:“都虞候,您是说?”
杨求哼了一声:“丁晟撑不了多长时间了。昨天那样的事情,要是我,马上就会当着那解庆的面,将那七个人斩首示众,把脑袋给他带回去,终是英雄气短了。”
“我觉得换回来粮食也不错啊!”随从摸了摸脑袋。
“所以,你只是替我牵马坠蹬。”杨求没好气地道:“丁晟露了怯,将自己的短处暴露在了对方的面前,他翻身无望了。”
“不是说他在准备一次大反击吗?”
“人心已经散了,队伍不好带了!”杨求叹道:“我倒是衷心希望他的大反击能够成功,可是看现在他的样子,只怕失败的机率更大一些。而败一次,他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要是丁晟一败,接下来我们岂不是要直面唐军了?”随从有些紧张。
“回去再说吧,是要该拿出一个决断了,是打是和,总得要迅速地有个说法,最忌像现在这样两头不着落了。”杨求一拍马股,向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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