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老夫人压着怒火:“先吃饭吧,吃了饭再说。”
好不容易挨过一顿饭,众人散了后,她便将大儿子和媳妇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那小子信口雌黄吓唬你们,他是想把我从这里赶走,你们两个蠢货听不出来?”
儿媳妇怯怯地说:“可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言景岳这会儿冷静了几分,对母亲说:“您等儿子去打听打听,若是真的,可不能耽误,等效廷到了京城,再被人告状,就什么都完了。”
老夫人倒也没有十足底气证明祝镕就是胡说,可她能想到,大儿子不论去问哪一个,谁敢张口就说不要紧。
不孝就是不孝,他继承了家业却不赡养亲娘,丢给什么都没得到靠自己打拼的弟弟,这是满纪州城都知道的事。
只因言景山不计较也不诉苦,才太平相处了二十年,于是人人都说言夫子是大孝子,这反过来不就是长子一家不孝?
夫妻二人从母亲房里退出来,言景岳叹气:“原本收了那么厚重的礼,咱们该高兴来着,没想到还有这件事,真真假假一时分不清楚,心里很不踏实。”
只听妻子道:“说句实话,娘那么难伺候,我可不想把她接过去,接过去了,往后还能有好日子过?我的苦日子就开始了。”
言景岳眼珠子一转:“不如,我们一家搬过来?”
她妻子连连点头:“我们搬来这里住,日日在母亲跟前,外人也不能说什么,继续让效廷在二弟门下念书,不仅省了钱,再和祝家沾亲带故的,儿子的前程就……”
他们说着话,不远处传来捣衣声,二人谨慎,怕叫谁听去,走过来打了一眼,是奶娘带着香橼,在后门台阶下洗衣裳。
奶娘正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别看夫人小姐总被欺负,那都是小事,你以为我们一家子为什么忍受老太太的折磨?这一天天一年年的熬下来,谁人不知老爷是大孝子,那些人家都是冲着咱们老爷人品端正,才把学生送来。如今的好处,更是落在小姐身上,她去了京城,提起家里的事,赡养祖母侍奉左右,人家一听就是顶顶贤惠的孩子。我看若不是公爵府近水楼台先得月,咱们姑娘在京城再多待上几个月,就要被高门贵府抢破头了。”
香橼连连点头:“是呢,祝家老太太逢人就夸,说我们姑娘在家孝敬长辈,母亲虽是小儿媳妇,但不计较得失,心甘情愿侍奉老婆婆二十年,姑娘受母亲言传身教,也是一等一的好性情。在京城里,最讲究人品性情,比家世门第还重要。”
奶娘说:“所以你别急,日子虽然琐碎,可大把大把的好处,你再看老大一家,啧啧……好好一双儿女,全叫两口子拖累了。”
言景岳正要发作,又听香橼说:“娘,您是真不知道,公爵府有多了不起,我都没法儿给您打比方。就说如今我们姑娘成了少夫人,老夫人和大老爷他们要是再敢欺负你们,姑娘手指头一捏,他们就化成灰,还谈什么前程。”
奶娘笑道:“你唬我呢?”
香橼一本正经道:“小姐说了,亲戚一场,只要他们老实,看在大公子的份上,不会为难了谁,有荣华富贵自然也想着分一分,家和万事兴。可若还是和从前一样欺负我们,她就不客气了,大不了将大公子过继到咱们家里,做老爷夫人的儿子,让他们一家子灰飞烟灭去吧。”
夫妻俩心慌意乱,急急忙忙地跑开,香橼听见动静,趴在门上张望许久,再跑回母亲身边问:“他们能听见吗,我说好大声了呢。”
奶娘说:“不论听不听得见,咱们照着小姐吩咐的做,一步步来。”
香橼恨恨道:“叫我说,就该让姑爷动用他的权势,把他们……”
奶娘示意女儿别再说下去,谨慎地说:“听小姐的安排。”
此刻书房里,一壶清酒,两碟小菜,翁婿对酌,说古论今议天下事,相谈甚欢。
言景山指了指女婿身边说:“等你们正式拜堂成亲,下回带上扶意,你别看她是个弱女子,心胸见识不比男儿差,甚至比很多人强,家国天下事,也与她说得。”
岳父已然微醺,说话七分醒三分醉,但祝镕知道这句必定不假。
“镕儿,你是不是故意在饭桌上说那些话,算计着让我大哥将母亲接走?”言景山道,“见不得你岳母受罪,是不是?你是不是心里也觉得,我这个岳父很没用?”
祝镕紧张地说:“孩儿不敢,您千万别那么想,孩儿才来几天,怎知家中事,虽心疼母亲,原是不敢贸然出手的。今日饭桌上说的所有话,都是扶意教给我,我不过是复述了一遍。”
言景山很惊讶:“这是……她的主意?”
祝镕道:“正是。”
言景山苦笑:“我还以为那丫头,会以牙还牙,这不像她的性情。”
祝镕说:“扶意也想以牙还牙,可她说要为父亲母亲考虑,要为我们的婚事考虑,她要维护您的名声,也要在乎她自己的名声。不然,若有的选,她想把他们全吊在城门下。”
言景山起先还不信,听到这句,真真是信了,着急那傻丫头怎么能对祝镕说这样狠毒的话,可转念一想,他们马上就要成为夫妻,夫妻之间,就该坦诚相待,什么话说不得?
“她是积怨已久,从小被欺负。”但父亲还是要袒护女儿,不惜自责,“不要误会意儿心思歹毒,她实在是恨透了,都怪我无法保护她们母女。”
祝镕却道:“父亲的为难,孩儿如今也能体会一二,想必您已经知道,家中嫡母不慈,扶意将来进门后,我能否护她周全,心里也没底,自然能明白父亲夹在中间的无奈。”
言景山很是安慰,但又担心女儿将来婆媳处不好,但见女婿离开矮几,正经跪着叩首,郑重地说:“不论如何,孩儿绝不会让扶意受委屈,请父亲放心将扶意交给我。”
刚好言夫人送来醒酒汤,见女婿跪着给丈夫磕头,心疼地问:“这是怎么了,你训孩子了?”
言景山说:“赶紧起来坐好,你岳母这辈子,从没和我急过眼,恐怕往后为了你,她要和我过不去,我的好女婿好姑爷,你可千万别受委屈。”
言夫人嗔怒:“不怪人家说读书人酸,就你最酸,连自己女婿都酸,再不许这样吓唬孩子,这样好的孩子,爱也爱不过来。”
对着祝镕便是柔声细语:“镕儿别跪着了,膝盖疼,坐着把醒酒汤喝了。”
言景山早有察觉,女婿像是上辈子就已经在这家里,连他都能和祝镕自在说话,毫无顾忌。
“你一来,连你岳母都机灵了。”言景山说着,问妻子,“你刚才,怎么那么会接话,还提醒一下他们,是全纪州城都知道的事。”
言夫人有些不好意思,但说:“孩子们就要走了,家里若能太平,他们才能安心在京城不是?扶意总怪我没出息,我不能再让女儿失望。”
祝镕在一旁喝醒酒汤,岳父岳母说这些话,也不避开他,完完全全就是一家人。
虽然在京城,有祖母细心呵护,有兄弟姐妹和睦友爱,他自认这辈子并没什么缺失,如今才明白,他以为的没有缺失,只是因为从不曾拥有过。
言景山掰着手指算了算,女儿在家只剩下三个整日,很是不舍,对妻子道:“孩子难得来纪州,明日你带着镕儿出去逛逛。”
夫人笑道:“不如把闺女也带上,越是人多的地方,他们只要规规矩矩的,都是皇上赐婚的人了,还有什么可避讳的。”
如此,隔天清早,言夫人便欢欢喜喜带着女儿女婿出门逛去,连早饭也没吃上,要让祝镕尝尝纪州城的早点。
同是这一天,言景岳悄悄离开书院,去找他的几个朋友商量相谈。
到这地步了,人家都实言相劝,眼下不论真假,等同是给了他们夫妻母子台阶下,赶紧把老娘接走,从此别再欺负弟弟弟妹一家人,下半辈子还能得太平日子过。
若不然,侄女一旦发了狠,怕是他们一家子,将来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言景岳深知扶意那孩子是下得了狠心的,吓得不轻,着急忙慌地跑回来,一定要接老娘回家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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