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暑两假,孩子们都闲了,各级领导也就开始了大面积的考察调研。
若干年来,平阳从不在考察调研之列。但从今年春节前开始,来自沧海、桑田乃至首都的大小神仙,带着神仙眷属旋踵毕至。来了以后都要考察一下藏马山,调研一下温泉水。
陪泡任务太重,谁分管外宣接待都受不了。平阳县委经研究决定,按照对等接待、归口管理原则,谁的事来了,谁跑藏马山。除非正厅级以上实职,县主要领导不陪泡。
饶是分工明确,今年春节前后,平阳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叶飞武,还是一气跑了二十多趟藏马山。最多的一天泡了八回温泉,甚至干脆泡在池子里等下一波客人。大腿上的油皮都泡褪了,白生生的吓人。
作为地陪,藏马山风管委主任王思平倒是经常过来陪个泡,副主任于根顺却从不露面。反而吩咐马蒂儿乃至袁远,现金结账,一律不打折,爱谁谁!马蒂儿自是欣喜异常,坚决执行。
袁远虽然觉得不妥,却也知道,说给顺子哥也是白说。私下里动用点小权利,给县领导个面子,都说是于主任吩咐。
当然,县领导并不在意结账数额,大宗土特产打入住宿费,倒还算是个方便。这个叫袁远的总经理,五官端正,彬彬有礼,怎么看也不像是从婚礼上抢了人家老婆的。
说起来,婚礼抢亲一场戏,早已是平阳人民家喻户晓的传奇。更因为涉及两位县领导的秘书,在上层人物中间,也是个笑谈。
或者是袁远多虑。对于于根顺,叶飞武等一班领导从无不满。各种正式非正式场合偶遇,均是热情地寒暄,春风扑面。谁让这位爷的根子老粗呢?退一万步讲,谁还没年轻过?
冬天泡泡还倒罢了,夏季泡泡才是遭罪。叶飞武却不能不来。这回是中啊宣部直属单位一副局长亲至,市委宣传部朱一铭部长特地让秘书打了招呼的。
副局长带的眷属却是不多,只有一个女子。看年龄像是女儿吧,却本着厉行节约不给基层添乱的良好愿望,只要了一间套房。那就应该是干女儿了,叶飞武见多识广。
神不小,庙更大,那可是中啊宣部啊!县委书记钱树志本待特事特办,亲自陪泡,却被副局长无情地拒绝了,“谁都不必陪,派个司机即可!”
司机当然要派,叶飞武和县委办主任丁撼坤另车跟随。两大常委联袂而来,远远地照料着,面子也算给足。
副局长和干女儿泡泡,自是无须两大常委瞎陪。夜来无事,丁撼坤打电话喊了南泉镇镇长张阳光,叶飞武喊了藏东镇党委书记李书荣,一起来消耗漫漫长夜。大家都是钱书记手下干将,自是团结活泼,麻将桌上不涉及更多东西。
当然,两大常委技高一筹,书记镇长手气欠佳,也是没奈何的事。
天光放亮时,叶飞武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入睡,很快却又被外面喧哗吵醒。叶飞武推开窗户往下看时,恰好一块地砖飞来,顿时血流满面,“啊——”一声惨叫。
丁撼坤也没回自己的套房,就在叶飞武这里将就歇息,此时却被叶飞武惊醒。顾不得救护叶飞武,丁撼坤已被楼前的场景惊呆。这是咋的了?山民造反了?粗数怕有近百人!
地砖还在乱飞,丁撼坤连忙缩回脑袋,拖着叶飞武躲到床头死角处,“老叶,没事吧?”
“还好!”叶飞武抽了几张餐巾纸捂上。虽然看上去血呼啦的吓人,但地砖飞那么高,力道毕竟小了。再者说了,毕竟是工作比身体更重要,“快打电话报告钱书记!”
“呃,不急……”丁撼坤沉吟了一下。早知道藏马山民彪悍,却不知彪悍至此。于根顺上位以来,山民械斗不是已经销声匿迹了?县委政法委通报表彰过的。听这喊声,貌似还是涉及外资的劳资纠纷?问题严重了!但此时,钱书记却是不着急出面,先看看事态发展比较好。
“哦!”叶飞武若有所思。还是丁主任考虑周到,毕竟是钱书记身边的人。对头!且看于根顺怎么收拾?这厮若是收拾不好,自有人收拾这厮!楚书记不是已经离开沧海了吗?唉,我这宣传部长还是毛躁了些。这一砖头,差点开了瓢!脑袋一时运转不灵也是有的。
毛躁的还不只是宣传部长。
房门“砰砰!”地砸响,丁撼坤开门时,一个大腹便便头上缺毛的老男人蹿了进来,好歹穿了条肥大的四角短裤。手里拖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子,要害部门好歹围了条床单。至于里面穿还是没穿,穿了多少,丁撼坤倒也不能深入琢磨。似露非露最是诱惑啊!脖子是极好的,大腿也是极好的。多好一棵大白菜,都让猪……
“对不起,朱局!让您两位受惊了!”丁撼坤连忙安抚,态度谦恭,语气诚恳。
温泉馆豪华套房并不多,这两间向阳的,自然订给了县委领导和他们的贵客。好在房间隔音效果很好,昨晚两边各忙各的事,倒也不至于互相打扰。
叶飞武挨了砖头,隔壁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位朱姓副局长毕竟是来自首都,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虽然还没搞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却是第一时间跑到隔壁来寻求庇护。
看到这屋两位衣冠不整,那女子才觉得不对劲,挣脱朱局长闪进了卫生间。朱局长的手闲了,表情就严肃起来,“丁主任,叶局长,这是怎么回事?”吓死老子了,菲菲不是在校生吗?想必也不会有人来拿双的。老子怎么会心虚呢?
“放心,朱局!看情形是藏马山民和投资方有点小纠纷,我们一定会处理好的!马上!”叶飞武虽然捂着额头,却也坚决地站起来表态。
“嗯,农村精神文明建设任重道远啊!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率先富裕和共同富裕,长期目标是一致滴!但在短时期内,尤其是当前,还是存在矛盾滴!”朱局长忧国忧民,语气沉重,大裤衩子不损其威严。
叶飞武这才想起来,这位朱局长的调研课题,好像就是农村精神文明建设?果然是高瞻远瞩,思路开阔,切中肯綮,入木三分。听后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茅塞顿开,耳目一新。全体同志都要深入学习,认真领会,坚决贯彻落实……
当下还真不是总结领导讲话,带领同志们鼓掌的时机。叶飞武和丁撼坤对视一眼,好像我们应该出面解决问题的?
可这问题咋解决?藏马山民,名声在外,那可是敢把派出所长的腿打断的!一个常委两条腿,两个常委四条腿,都不见得比派出所长结实些。再者说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啊!
对了,打电话给于根顺……叶飞武面露张皇时,丁撼坤已经摸出了手机。作为县委办主任,丁撼坤和于根顺一起吃饭的机会毕竟多些。要说这位于主任啊,也不是一点用处没有滴!尤其是干粗活拿手。
“住手!”丁撼坤刚翻开号码簿,就听见外面震天介一声喊。
“是于主任?”叶飞武同样是如闻天籁。这喊声“嗡嗡”地震颤,慑人心魄的,早在政府门前就已经领教过,可谓入耳不忘。虽然当时叶飞武还不是县委常委。丁撼坤也不是。确切地说,这喊声彻底平息以后,两人就是县委常委了。
叶飞武连额头都忘了捂,直冲到窗前,正见于根顺站在门前台阶上。这家伙身上穿的是什么?装什么斑马啊!莫不是病号服?于根顺居然还会生病的?
“真是于主任!”叶飞武神情激动地回头看时,却见丁撼坤脸上挂着淡笑。虽然是笑,却有点冷的感觉。叶飞武下意识地摸向额头伤口,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虽然大家都是紧密地团结在钱书记周围,这个周围却是相当的宽广。有更紧,也有最紧。丁撼坤无疑就是离钱书记最近的人,也是最能代表钱书记的人。这趟陪泡,叶飞武和丁撼坤联袂而来,不分大小。而论常委排名,叶飞武还远在丁撼坤之上。叶飞武却是不由自主地瞧着点丁撼坤的脸色。
“朱局,这个于主任,是藏马山风管委副主任,能掌控局面。”丁撼坤淡定地向朱局长介绍了情况。看来不会有更大乱子了,至少地砖已经不再飞。怎么就不能更乱一点呢?
朱局长“哦!”了一声,表情有所放松,看了看紧闭的卫生间,转身回房去了。丁撼坤走向窗台前也看了看卫生间。里面可能很闷的吧?床单倒是很薄。朱局长应该是拿衣服去了,当个干爹也是不易。
楼下情况又发生了变化。丁撼坤躲在窗角看到,于根顺单手拎着一个微胖的年轻男子,声音冷漠,“马友智,你想干什么?!”
“顺子哥!我爹,我爹没了!”被拎男子面露怯意,更多的却是悲痛。听说话才知,就是这个马友智,刚才在慷慨激昂地鼓动山民动手。
丁撼坤却是内心一动,有亡人?性质不同了!
“哦?”于根顺脸上也是明显一愣,手松开了。马友智落地不稳,于根顺甚至伸手扶了一把。马友智却是更加伤心,“呜呜”地哭了起来。
“别嚎了!”于根顺的眉头皱起来,指着背后一人问马友智,“郑有为打死了你爹?”
郑有为被人扶着走出已经破碎的玻璃大门。显然是吃亏不小,身上还有不少鞋印子。左眼乌眼青,嘴角苦笑,“顺子哥,昨晚山体滑坡,那边——”
郑有为身体不便,李大衍替他抬手指了指,顺道努了努嘴。事情再简单不过。山体滑坡,那是天灾。打人砸店,却是**。于根顺看了看远处,眉头皱得更紧,好歹没有再拎马友智。毕竟人家没了爹。
没等于根顺说话,却听见人群中又有喊声,“就是这帮外人搞坏了藏马山!顺子哥不要帮外人打自己人,吃里扒外!”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丁撼坤若有所思。看来,于根顺在藏马山民心目中,也不是传说中那般地位超卓,影响深远的?
“你不是很能打吗?你把大家都打死算了!”另一个人的忿然喊话,更加证实了丁撼坤的想法。有门啊,倒要看看你于根顺如何收场!还有,藏马山因为开发不当,自然灾害频仍,民愤极大?
“这是马王爷显灵降灾祸!有人冒犯了马王爷!”
“藏马山几千年来的风俗坏掉了!马王爷绝不会任由某些人胡搞!”
喊声此起彼伏,喊话者都是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样子。
什么马王爷,什么千年风俗?叶飞武已经听糊涂了,完全整理不出个思路。下意识地看向丁撼坤时,却见丁撼坤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从这半年来的深度交往来看,怕是有人要倒霉了。难道是……叶飞武把自己吓了一跳,丁撼坤难道要剑指于根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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