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3日,午后。
天一坐在一家咖啡馆外的露天桌位,破天荒地点了一壶红茶。
一个高挑美丽的长发女子步态婀娜地行到他的身旁,大约盯着他看了三秒。
月妖的神情变得非常复杂,交织着疑惑、费解、震惊……
天一搁下了正在看的报纸,抬头瞟了月妖一眼,叹了口气,把报纸朝桌上随意一扔,站起身来,饶桌走到对面的座位,为女士搬动椅子。
月妖走到那儿坐下,但过程中,她依然用那种古怪的眼神斜视着天一。
待女士坐定,天一走回了自己的座位,重新抖开报纸,翘起二郎腿道:“从你的表情上看,你对我今天的造型想发表些意见。”
月妖此刻其实已经有点忍不住想笑了,但她不想给天一看笑脸,至少不想让他看到发自内心的笑容。
“请问要点儿什么?”服务员问道。
“咖啡,谢谢。”月妖回道。
“你这是假发吧?”服务员离开后,她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这是真的,我把头发染成了橘红色,并且烫成了卷发。”天一道:“我讨厌戴假发,这种一整天都得保持的伪装,还是染了方便。”
“你出门有没有照过镜子?”
“我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德行,不过,男人对发型有一种非常独特的见解——我们无视它。”
“不止是发型的问题吧……你这种肤色又是怎么回事,粉底?”
“用了些女性的美白产品而已,说起来,你知道现在有些‘增白’效果非常显著的化妆品里搀了类似白化素的东西吗?”
“我不用那些……”
“那我就祝贺你天生丽质吧,黄种人像你这么白的我只认识两个。反正我本人要伪装成白种人,除了改变发色和戴有色的隐形眼镜以外,还是得在肤色上修饰一下的。”
“你这个样子……是在模仿某个超级英雄漫画里的反派吗……”
“当然不是,JOKER可没有我这一脸的雀斑。”
月妖低头扶额:“是啊,我正想问呢,你那一脸雀斑真的有必要吗?”
“当然了,这是完美伪装的一部分。”天一回道。
“请问你到底在伪装什么?”
“gingerkid。”天一指了指两人面前穿过桌心的遮阳大伞:“红发、白肤、雀斑、对紫外线敏感。”
“女士,您的咖啡。”服务员回来了。
“谢谢。”月妖端起咖啡先喝了一口压惊,随即道:“你不觉得自己的用词有歧视特定人群的嫌疑吗?”
“当然不,如果我无法通过对这个群体的特定称呼产生任何负罪感或者优越感,就不算是歧视,至少在我个人的意识形态上不存在歧视观念,旁人怎么看是他们的事。”天一回道:“不然你要为怎么称呼这些人?16号染色体变异人群?”
“好吧,想伪装成什么样子随你的便。叫我出来是有需要当面交代的任务了?”月妖还是把话题从天一身上转移了。
“你先看看这个。”天一把手上的报纸放到月妖的面前,用手指点了点第二版。
月妖接过报纸,粗略地看了一下,这是巴黎当地的报刊,在第二版上是一篇凶杀案的报导:昨日早晨,一具尸体在第五区的植物园中被发现,死者身份已确认,是名为加拉斯.达旦的男性,生前在卢浮宫担任文职工作。警方尚未公布死亡时间和死因。但从现场拍摄到的照片和目击者的证词可以确认,尸体的双眼被挖去,身体被一根木桩从尾椎骨向上刺穿,整个人悬空挂在直立的木桩上,全身衣物都被剥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白色长袍,其头部还被套上了一个在双眼位置开了洞的头套。此系历史上一知名种族主义组织的古老装束,警方目前并未公开任何案情进展,不能排除种族仇杀的可能。
“这件事和你有关系吗?”月妖读了个大概,放下报纸抬头问道。
“有啊,就是我干的。”天一端起红茶抿了口,然后放下茶杯,用失望的语气道了句:“茶这东西……果然还是喝不惯啊……”
“所以,你是个三k党?”月妖问道。
“怎么可能,那种党派在我看来和邪教差不多,黑手党都比他们高几个档次。我只不过是伪装成种族主义者作案而已。”
月妖又道:“怎么特意挑了个博物馆的文员?”
“当然是因为我的计划需要他去死。”天一说这话的语气理所当然。
月妖道:“听上去,你为了达到目的,经常滥杀无辜。”她说这句话时,已是神色不善。
天一笑道:“哦……居然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觉得自己半夜三更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勾引几个见色起意的醉鬼混混然后杀掉,就比我高尚了是吗?呵呵……”他面带笑意,眼神却是冰冷的:“没错,加拉斯是无辜的,他对妻子很好,遵纪守法,待人和善,按时交税,邻里关系也不错,或许在其一生中,都很少伤害到别人。”他往前凑了凑:“但你是不是觉得……这种‘好人’,就一定会有好报?”
月妖的目光毫不退缩地与天一对视:“至少他不该死在你这种人的手上。”
“我这种人?”天一重复了一遍,笑意更盛,他越凑越近,用悄悄话一般的音量道:“你知道每年,每月,每天,每小时,每分钟,有多少像加拉斯这样的‘好人’正在被‘我这种人’剥削、折磨、凌辱、虐杀吗?”天一忽然提高声音喝了一句:“你瞎了吗?!”
周围的客人都回过头朝这儿张望,也不知这俩怎么就突然吵起来了。
“二位,请问……”服务员走了过来。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天一和月妖同时朝他吼了两声:“边儿去!”“走开!”
服务员翻了翻白眼,知道自讨没趣,识相地离开了。
月妖冷笑:“你想说,自己的做法没什么不对是吗?”
天一恢复了平常的语气:“你们这些人,就是太纠结于对错了,你觉得自己呼吸空气是对还是错?你长得漂亮是对还是错?你天生就是变种人,是对,还是错?
扶盲人过马路是对,占残疾人车位是错;修桥补路就对,杀人放火就错。为别人着想就对,图一己私欲就错。
这些概念都是谁告诉你的?你从你的父母,抚养者,教育者,所有的主流媒体,接触到的一切媒介,都在获取这种信息,让你感到仿佛这些就是人的本性。
我现在告诉你,这些约定俗成的道德准则,并不是真理,真理是神制定的规则,日升日落,物换星移,人无法干涉这些。
而道德上的对与错,是人制定的。是维护人类这个群体稳定生存繁衍的基础,法律只是这套规则的衍生品。
当这个社会需要用法律才能维持所谓的“和谐”时,那么它已经堕落了,它早就堕落了。
你之所以不做那些‘错’的事,是因为那触碰了你的底线,让你感到难受,伤害别人的时候,也在伤害自己。但事实上,这点是可以克服的,如果你理解我,你就会明白,如果把道德揉成一团抛在脑后,用任何残忍的手段对待任何人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对杀死加拉斯并不感到愧疚或厌恶,当然也感受不到快乐或愉悦。我的某个计划,需要他先去死,所以我就杀了他,就像我要吃香蕉之前,先得剥去香蕉皮一样。抛开道德来讲,就是这么件简单的事情。
假设有一种更强大的生物,在它们的世界中,我只是一种切掉头就可以食用的食物,那它们就会像你现在喝咖啡一样,随口把我当零食给吞了,我又能说什么呢?难道我要以道德标准来衡量一下,自己该不该有此下场?”
月妖依旧是冷笑:“你好像把自己比喻成了一种不可抗的自然灾害,而不是人类。但问题是,你就是个人,难道因为你没有道德观念,就该让全世界正常的、有道德观念的人,全都接受并认可你那一套反社会的言论?”
“你说到点子上了。”天一笑着道;“我思考过这个问题,显然我根本无法和三观正常的人达成共识。因此,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某人可以像自然灾害一样,毫不在乎地承担自己所造成的一切破坏责任,而全人类又根本没有能力让他付出任何代价,那干脆还是把这人当成灾害算了。
人们无法让地震、海啸、火山喷发、台风赔偿它们造成的经济和人员损失,更没法儿把上述这些玩意儿关进牢里或者处以死刑,也没什么人去诅咒和唾骂灾难,他们更多地指责当局没有及时作出应对措施。
你完全可以把我当作自然灾害般的存在,你说服不了一场龙卷风只卷走恶人,龙卷风也不会因为卷走了好人觉得有什么不妥的,你得试着面对现实,以你的能力面对龙卷风什么都做不了。”
“我开始理解你的逻辑了……”月妖斜视着天一,边点头边道:“不管我怎么看你,你都毫不在乎,试图说服你就是浪费口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除非我有能力阻止你,否则你根本没有底线,绝不会停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很好,充分领会了领导要传达的精神,值得表扬。”天一道。
“我很好奇,逆十字的成员每个都和你一样草菅人命吗?还是说,他们都理解并认可了你的这套逻辑,还对此没有任何意见?”月妖问道。
“啊……我想想,有一个不是人,还有一个在意识方面比我更像自然灾害……其他人吧,基本都能理解我刚才那番话。倒确实有个白痴不太懂,不过无所谓,我偷换了一下概念,用他曾经杀过的几个人举了一下例子,忽悠了几分钟,他就跑回房间哭去了。”
“哼……听着就不像是一群正常人。”月妖觉得再讨论这个问题也没什么意思了,她心里自然没有被这套歪理说服,但她也放弃了矫正这个疯子的想法。反正加入逆十字也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就算这帮人真的个个凶残嗜血,和她也没关系:“那说说吧,你要我做什么?模仿你的套路和手法去多杀些黑人?”
“没错,我需要你帮我扩大影响,但不是用我的方式。”天一回道:“模仿我的套路和手法就不必了,处理尸体是个技术活,还牵涉到搬运,我觉得你这人不太适合那种必须执行得非常精确的犯罪。”
月妖知道天一在暗讽自己,她不快地回道:“是吗?你那种可笑的装扮也是精确犯罪后的连锁反应吗?”
天一无视了对方的反讽,接着道:“我这件伪装三k党的案件和你之前犯下连环杀人案原本是没有联系的,现在你得去建立一些联系。”他顿了一下,说道:“今晚你就出去,用你的老办法,勾引几个你觉得是‘恶人’的家伙,宰了他们。当然,至少得保证其中有一个是黑人……”
“挖掉黑人的双眼,但留下其他人的?”月妖打断道。
“啊,是的,挖掉、捣烂都可以,总之从今天开始,每晚你都出去像这样杀几个。”天一道:“请记住,别做多余的事,别自作聪明在现场用血涂鸦三个K,或是回酒店剪床单做成白色头套之类的。总之,除了挖眼睛那部分,其他手法和你之前做下的案子保持一致就行。”
“想让警方将两桩案子合并,把注意力转移到我的身上?”月妖喝了口咖啡,思考几秒后道:“那你一开始就不要布什么三k党的局,直接让我加快作案频率不就行了?”
“加拉斯的案子,我是一定要做下的,我说过了,我的计划需要他死。至于伪装成三k党,也是有意义的,那是个故意让他们识破的蹩脚伪装,但又不算太蹩脚,得把握好一个度,调动警方的心理,让他们推测出我想让他们推测的东西。”天一道:“然后,将尸体公开,媒体介入,你再出场,扩大案件在巴黎民众间的影响,警方的视线会被转移,那么在短时间内,他们就很难注意到我杀死加拉斯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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