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辰一下子从躺椅上跳起来,江凛以为他要阻止自己去叫云恩,可他果然是想多了,这个家伙急急往卧室走,嘴里说着:“我要换件衣服,气场上不能输给她。”
江先生突然觉得,他何必操那么多心,但他还是回自己的别墅接来了云恩,云恩倒是老实,乖乖听话,心疼他夹在中间,这个时候,果然还是女朋友最亲。
发生国际矛盾的两个人,在别墅的泳池边相见,江凛放下香槟和酒杯,把被他戳烂的果盘收走,但收走前还把果盘在梁辰面前晃了晃,无声地警告他别发神经,就去厨房重新给他们切果盘。
云恩端起酒杯,默默地喝了一大半,觉得好喝,又把剩下的都喝了。
她喝完就再给自己倒一杯,梁辰突然说:“这瓶酒算在谁的账上的?”
云恩直接问:“如果是你的,我不能喝了吗?”
梁辰愣了愣,避开目光说:“你喝吧,我请你喝。”
云恩毫不客气地又喝了大半杯,拿香槟当汽水来解渴和镇定情绪,她也是够奢侈的了。
两个人话还没说,酒下去一大半,喝得急上头也快,云恩已经双颊绯红,头一阵劲道上来了。
都说酒壮怂胆,他们虽然都不怂,可心里都觉得愧疚和难过,对筱筱,对彼此都是。
云恩看见梁辰裸露的腿上,有被水母蜇伤的伤痕,心中感激又难过。
是上天注定,让他能在海里找到孟筱吗,梁医生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孟筱的人,不论是让她站起来,还是让她重新回到人世间。
海浪吞噬孟筱的那一瞬,云恩已经在心里和她永别了,她知道她再也看不见筱筱了,一切都像梦一样,她忘不了孟筱被海浪吞噬时的情景,所以才会在梦里哭喊着她的名字,但她也忘不了,梁辰狂奔向大海的背影。
“谢谢你。”云恩终于开口道谢,“谢谢你救了孟筱。”
“如果你早点出声,她还能少喝几口海水。”梁辰说,“你差点杀了她。”
“我没有杀她。”
“那你也是送她去死,你有什么资格?”
“我当然有资格。”云恩毫不退让地看着梁辰,“你知道她活着,是为了什么吗?”
厨房里,江凛听见他们的声音,走过来看了眼,两个人各自坐一张躺椅,但都挺直了背脊,像是要以理据争。
“孟筱碰见你们两个家伙,也真是……”江凛转身往厨房走,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梁辰,心里头冒出一个新鲜的念头,但这样的想法太梦幻,怎么可能呢,至少梁辰配不上。
这一边,云恩喝掉了杯中的酒,喘息后说:“家里出事后,她醒过来,儿子和丈夫没了,自己的腿断了,房子面目全非,还殃及到邻居,她曾经为之努力的整个世界坍塌了。”
梁辰默默地听着,云恩继续说:“她活着唯一的念头,就是清明冬至去给老公儿子扫墓,是想在公公婆婆百年之后,还能有个人去给老公儿子扫墓,再代替她老公去给公公婆婆扫墓。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事,包括我在内,没有任何人能再挽留她的生命,梁医生,你救治过那么多人,可你敢拍胸脯说,每个人都愿意继续悲惨地活下去吗?”
“如果我像你这样想,就没资格做医生。”梁辰说,“云恩,这个世界的本质,是悲惨凄苦的,每一个人都为了生存而辛苦地活着,难道你不是吗?我见过的每一个病人,都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苦最倒霉的人。有先天的残疾,有后天的意外,每一个人都不想活下去。可如果我像你一样去成全他们,哪怕抱有这样的宽容,那其中想要好好活下去,想要开始新的人生的病人,还有什么指望?因为在他们的主治医生眼里,他们就不该活着不是吗。“
云恩捧着已经空了的酒杯,轻薄晶莹的玻璃渐渐被自己的掌心捂热,其实她喜欢听这些话,甚至在梁辰骂她的时候,她感觉到了踏实,终于有一个人,能强烈地要求孟筱必须活下去。
他们的立场不同,他们的情感不一样,云恩知道自己没有错,她想让孟筱活着的时候轻松,死也能死得毫无顾忌,她努力了也做到了。
可在她心底,从不愿筱筱离去,现在终于有这么一个人站出来,不理会任何解释,不听任何理由,只要求孟筱活下去,且必须活下去。
梁辰说:“至少,我绝不允许我的病人求死,所以拜托你再也不要成全她,云恩,让她活下去好吗?”
云恩没忍住眼泪:“我不想她死,真的,我不想……”
梁辰从边上抽了纸巾递过来:“对不起,我昨天那么凶地对你吼,以后我们还是好兄弟吗?”
云恩点了头,接过纸巾擦掉眼泪:“其实我没有生气,就是很难过……”
梁辰靠在躺椅上,终于放松下来,叹道:“我也没有生气,吼完我就后悔了,我要是跟你闹翻了,江凛肯定选你,如果我连江凛都没有了,大概下一个跳海的人就是我。”
云恩破涕而笑:“你只有江凛一个朋友吗?”
梁辰说:“一起喝酒的,随手抓一大把,但能共度人生,这辈子真正的好朋友,能有一个已经很了不起了不是吗,难道你有很多吗?”
“那倒也是……”云恩说,“我也没什么朋友。”
梁辰说:“不过,男人和女人是不能做好朋友的,所以我们继续做好兄弟,我知道江凛很多秘密,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来问我。”
云恩转身,往厨房的方向看了看,不大相信地问梁辰:“你们真正在一起时间也没多久吧,你知道他很多秘密。”
梁辰嘿嘿笑着:“这么快就被你拆穿了,不过我不知道他的秘密,不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久,是这个人,真的没什么秘密。相比之下,我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
“他没有秘密吗?”云恩脑袋里,立刻浮现出了那双黑天鹅。
“没有啊,工作狂一个。”梁辰说,“生活上方方面面都很克制,我们男人到了三十几岁,稍不注意就会发福,我是怕自己胖了被女人在床上嫌弃,而他就完全是自我管理得很严格,我有一段时间,怀疑他是性冷淡。”
江先生是否性冷淡,云恩最清楚了,但是从男朋友的好兄弟口中听到这样的描述,云恩知道,江凛对待女性和感情,一直都是理智的。
她常常觉得自己和江凛的恋爱太顺利,就算是让江凛一时棘手的初恋女友千里迢迢来重修旧好,最终也处理得很冷静坚决。
现在看来,是因为江凛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没有因为她而改变,又或是刻意隐藏,也许十几年后再看,江凛还是现在的江凛。
“云恩,长风叔跟你提过我家的事吗?”梁辰忽然道。
“没提过,我和舅舅见面也没多少次,每次都匆匆忙忙。”云恩说,“不过……”
“他说过什么是吗?我猜到了,你和夏家的人接触了,早晚是会知道的。”梁辰叹息,“但我连江凛都没说过。”
“我是说。”云恩道,“上次外婆送钱来,我把钱放进你的衣柜,在你的衣柜门后面,看见全家福,是二十几年前的照片吧?”
“是啊,快三十年了,那时候我爸爸是不是还很年轻,像我一样,很帅对不对?”梁辰一笑,就露出大白牙,问道,“你看见我妈妈了吗?”
云恩点头:“你妈妈非常漂亮,其实你更像你妈妈。”
梁辰笑:“你看得还真仔细啊。”
但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望着深邃的夜空,望着满天的繁星,说道:“长风叔他们是知道的,我本来该有个妹妹。”
云恩不自觉地紧张,坐直了身体。
“那张照片,是我和爸妈最后的合影,我奶奶五十大寿时拍的。”梁辰说,“两年后,在我上小学前,我妈又怀孕了,那时她九个月,因为我不想去上学爬家里的树躲起来,从树上坠落,我妈为了接我,我压在了她的肚子上,一个女婴没能活下来,我妈妈失血过多差点也死了。
云恩的心,紧紧揪在一起,谁能想到,这么阳光开朗的大男生,背负着二十几年的愧疚和悲伤。
梁辰说:“后来很多年,她因为抑郁症而拒绝我,也拒绝任何家人,直到我出国留学前,她才开始好起来。但那都是我爸的功劳,他三十年不离不弃地守在我妈妈身边,而我这个儿子,什么都没为她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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