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社举办地在县学藏书楼的副楼,茶社一共四十四名成员,包括上舍生二十人,中舍生和下舍新生各十人。
还有四名教谕特批成员,范宁就是其中之一。
每个茶社成员都穿着白缎士子服,头戴黑纱帽,腰束革带,脚上穿着白色的新袜子,鞋都脱在门外,不允许穿鞋入内。
四十余名成员都席地而坐,用的是传统跪坐法,臀部坐在脚后跟上,五代以后,随着高椅普及,这种坐姿已渐渐消失。
只是在一些古老的世家和传统的仪式上还保留着。
去年是出了名的老古板教授王旭指导茶社,他定下了跪坐的规矩。
不到一刻钟,范宁便有点坚持不住了。
不光是他,几乎所有的新生脸上都露出了痛苦之色,身体左右扭动。
不过没有人笑话他们,大家都是过来人,知道刚开始时跪坐的痛苦。
“老夫张若英,鸿雁书院的教授,从今年开始,由我来指导大家的茶艺。”
范宁认出了张若英,就是他们参加第二场县士选拔赛时的主考官,在他印象中是一个很正直的老人。
张若英确实善解人意,他看出了新生们神情痛苦,便对众人笑了笑。
“我并不要求大家的坐姿,保持洁净是必要的,但坐姿这种形式上的东西大家尽管随意。”
范宁顿时长长松了口气,把脚伸伸直,然后盘腿坐下,感觉舒服了很多。
有了范宁的带头,新生们都纷纷改换坐姿,甚至连中舍生和上舍生也不愿保持跪坐姿势了。
张若英向范宁点了点头,又继续道:“茶艺是本朝文人必须掌握交往手段,士子们可以在家中学习,也可以去茶馆拜师。
既然各位选择了茶社,那我就有义务让大家掌握一些基本的茶艺,今天我给大家讲茶饼的辨识,下面请大家取出茶饼。”
范宁打开桌上的茶饼盒,取出半只茶饼,平江府的碧螺春虽然不错,但因为产量太小,满足不了宋朝社会庞大的需求。
市场上流行的茶饼都是建州茶,也就是福建一带的茶叶,产量大,品质高,一度被列为贡品。
范宁仔细看他手中的茶饼,这是茶社提供的样品,茶饼里面呈淡黄色,他凑近鼻子闻了闻,茶香很淡,略有点苦味。
“大家看好自己手中的茶饼,应该是淡黄色,茶饼分为等级,最好是龙茶和凤茶,其次是京挺和三白,最差叫做头骨和次骨,大家手中的茶饼就是头骨,属于比较低档的茶饼,好的茶饼应该是纯白色.
龙茶和凤茶之所以被称为极品,不仅是它制作工艺极高,而且已经保养了很多年,茶香沉淀,冲出的茶三日茶香不散。”
.........
今天第一天上茶课只是讲解茶饼和茶具,还没有到点茶实践,不过张若英讲解茶具时专门讲到精茶,介绍了精茶的一些特点。
可惜精茶不在手中,范宁心中十分懊悔,他把茶具当做摆设放在自己的书柜上,早知道自己就带精茶来上课了,干嘛非要用这套白瓷茶具?
一下课,他便向宿舍飞奔而去。
范宁一口气跑回宿舍,只见段瑜和苏亮正站着自己书柜前欣赏茶具。
“茶具如何?还能入两位的法眼吧!”范宁笑着走了进来。
“范宁,你是从哪里搞来的茶具?”
苏亮一脸崇拜地望着范宁,“我们刚刚才发现居然是精茶!”他指了指范宁丢在床脚的盒子。
连一向内敛的段瑜,在建瓷兔毫盏面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他迷醉地望着捧在手心的茶盏。
“范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兔毫盏。”
他们都是书香世家子弟,从小在家中学习点茶,一副极品茶具对他们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范宁,你把这副茶具放好,我是说最好放进盒子里,放在外面会被人窥视的,我们县学未必安全。”
苏亮从床下拖出沉重的檀木盒子,放在桌上,“听我的没错,收起来吧!”
范宁想起了自己的太湖石,他点了点头,“你说对,放在外面确实不太妥。”
范宁将纯银茶壶放进箱子,他又好奇问道:“今天有人问教授,平江府第一茶道高手是谁?张教授说是个年轻女子,但他却不肯多说,你们知道这个女子是谁?”
苏亮和段瑜对望一眼,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当然是施小雅!”
“谁?”范宁有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苏亮笑道:“被称为平江府第一才女的施小雅,她的分茶之技可是本朝十大高手之一,她能在茶中分为一朵牡丹,又被称为牡丹手。”
“这个施小雅到底是什么人?”
范宁对朱佩的这个师父着实感到好奇。
“她是前任县学教谕施教授的孙女,她祖父专门教授诗经,便给她起名小雅。”
说到这,段瑜忍不住悠然向往,“三年前,她在虎丘文会上,一举夺得琴、诗、茶、画四项第一,名震江南,被誉为平江府第一才女,今年才十六岁!”
听说施小雅才十六岁,范宁心中更加向往,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见一见这位才女。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乱,只听有人大喊:“先给他止血!”
范宁三人对望一眼,连忙快步走出宿舍,只是十几名学生扶持着一名满脸鲜血的学生走来,这名学生一边走一边哭,表情十分痛苦。
“是陆有为!”
苏亮一下子认出了这名学生,范宁也认出来了,真是陆有为,他心中一惊,连忙跑了上去。
“出了什么事情?”范宁沉声问道。
“他被杨度打伤了!”
一名学生愤恨道:“他们就是故意欺负我们鹿鸣院的学生。”
陆有为报的是剑社,用他的话说,自己胆子比较小,练剑术可以壮胆,肯定就是下午剑社活动时出了事。
众人七手八脚为陆有为止血,范宁拉过一名学生,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学生忿忿道:“今天剑社上课,后来改为一对一练习劈砍,谷风院二十几人跑来挑衅我们。
杨度率先向我们挑战,大家都没有吭声,他开始辱骂赵院主,说一只老乌龟教一群小乌龟,陆有为不能容忍他辱骂院主,便挺身而出,接受他的挑战。”
学生叹了口气,“结果陆有为不是杨度的对手,两剑就被击败,他弃剑认输,杨度却不肯罢手,继续劈砍他,下手十分狠毒,专门对陆有为的脸庞下手。”
范宁眉头一皱,“不是用木剑练习吗?”
“其实木剑的边缘也是很锋利的,一样能把皮肉划破。”
这时,几名学生愤怒大喊道:“伤成这样子,太过份了!”
范宁连忙走回来,陆有为脸上的血已经洗净了,只见左脸颊被划开一个大口子,皮肉翻开,看起来十分狰狞恐怖。
范宁心中的怒火顿时燃烧起来,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留下这么长的疤痕,那就是破相了。
这会影响陆有为的前途。
“这是谷风书院在欺辱我们,我们绝不能忍气吞声!”
学生们群情激奋,纷纷大喊要为同窗出头。
苏亮低声问范宁道:“现在该怎么办?”
范宁冷笑一声道:“忍气吞声只会不了了之,把事情闹大才能讨回公道!”
范宁快步走到前面大喊道:“大家请安静,听我说!”
学生们安静下来,范宁高声道:“这件事是谷风书院欺负我们鹿鸣书院,我们应该告诉教谕,要求教谕为陆有为讨个说法,要道歉!要严惩!”
“说得对,我们要道歉!要严惩!”众人一起跟着大喊。
“大家跟我来!”
一呼百应,五十多名鹿鸣书院的下舍生跟随着范宁向主楼勤学楼浩浩荡荡走去。
县学竟然爆发了**,县学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了。
很快便惊动了县学的教授们,刚刚从外面回到县学的赵修文也连忙从二楼下来。
消息已经传开,越来越多的学生从四面八方赶来,数百名学生将台阶上的五十余名下舍生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谷风书院的首席教授张谊率先跑出来,对范宁等人高声怒斥,“你们不好好读书,为何跑来扰乱学校秩序?”
范宁把陆有为拉上来,指着他的脸对张谊,“这是你弟子干的好事,请张教授给我们一个说法!”
“我们要说法!”五十余名学生一起振臂大喊。
张谊眼中闪过一种难以言述的得意,他故作惊讶道:“这....这是谁干的?”
“这是你弟子杨度行凶伤人!”
听说是杨度闯的祸,张谊脸上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是谁干的?”身后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
赵修文分开众人走了进来,看见陆有为血肉模糊的脸,他心中同样也极为愤怒。
范宁上前行一礼,便将剑社课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赵修文听说谷风学生骂自己老乌龟,他十分愤恨地瞪了张谊一眼,这是张谊经常在背后骂自己的话。
他的学生居然也跟着骂自己,不用说,一定是张谊在背后教唆。
他随即对范宁和其他学生道:“这件事原委我已经知道了,伤处我也亲眼看到,现在你们立刻回去,不要再聚众请愿,这会影响学生们的学业,相信学校一定会秉公处理!”
张若英也道:“范宁,带大家回去,适合而止!”
范宁带众人来主楼,只要引起足够的声势和关注便达到了目的,闹得太过反而会被张谊抓住把柄。
况且陆有为伤情也不容耽误下去。
范宁怒视一眼张谊,回头对学生们高声道:“我们可以回去,但我们一定要表达自己的态度,我们要道歉!要严惩!”
五十余名学生再次振臂大喊:“要道歉!要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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