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向商临的时候赵飞并没有阻止,但他今晚对我说的话却已经深深地印在我脑子里。
几步而已,我走到离商临很近的地方。
他双手一套,直接把还没完全靠近他的我套进怀里,一双眼睛深沉地打量着我的脸。
赵飞沙哑的声音从我后脑勺穿来:“小妹儿,无阴险不丈夫。别让自己留下你挽回不了的遗憾。”
商临的手悄悄然的牵住了我的。
原以为他会沉默地带我离开,可就在他牵住我手的一刹那,一道阴冷的悠然窜出:“你和她说了什么?”
我看着商临的眼睛,此时此刻竟然说不出一个字。
所有尖锐的语言就像遗失了似的,一种不甘和恐惧快要吞噬了我。
赵飞沙哑地笑:“我和自己的小妹儿说了什么,还需要和你打报告?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个小子,一个愚蠢懦弱却又卑鄙的小孩儿。我怀念把你打得皮开肉绽的日子。那时候的你趴在地上,被我用皮带用力的抽着,狠狠地抽。你的皮肉被我打得绽开,血和浓水从一道道伤口里冒出来……”
虽然商临已经将以往的许多事都告诉了我,可当我真的听见赵飞这番话时,冷汗从每一个毛孔里迅速滋生。
我怀揣着惊恐与对商临的疼惜之情慢慢转头看向了赵飞,后槽牙一咬,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觉得自己干过这种缺德事很光荣?那时候阿临还是个孩子!”
赵飞的眼睛一眯,肩膀笑得一耸,反而用一种看异类的眼神看我说:“他那时候确实还是个孩子。可我和他那么大的时候,我爸对我的教育已经是,为了抢别人的妞,我可以挥起斧头砸断别人的腿。为了抢别人的钱,我可以把人的脑袋给剁下来。为了自己,有时候连人都可以杀!”
我的脸被一股力道转过去,耳朵顿时一阵温柔,是商临用手捂住了我两只耳朵。
我轻抬眼皮,凝视着面前瞳白泛着淡淡红血丝的他。
他是那样的镇定,仿佛赵飞刚刚诉说的一切全是别人的故事,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而他之所以会选择捂住我的耳朵,我猜,并不是他觉得赵飞说的会让我瞧不起他,单纯只是他不想让我听见这些三观尽毁的话。
商临的嘴唇一掀,被捂住耳朵的我还是能听见他又慢又阴柔的声儿。
“赵飞,现在摆你面前就两条路。要么好好做人,要么等着我再弄你进去一回。”
赵飞笑得恐怖又猖狂:“你觉得自己会有这个机会吗?”
商临沉然:“能有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如果你出来又想搅屎……劝你一句,当年你就输了,现在更不会赢。”
站在一边傻了好久的陈强和身后的一群半大小子这时候有些待不住了。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跟着陈强最能打的那个,两只手一伸,右手的拳头在左手的掌心里咔啦咔啦响了几声,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说:“临哥,你和他废什么话?一个四十好几的老头子,放倒最多一分钟!他这张脸看着就他妈惹人厌,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我看他得蹬鼻子上脸!”
我把脑袋一扭,伸手掰开了商临的手臂,冷冷地瞪了一眼和我们只有几步之遥的赵飞。
赵飞又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后喷出浓浓的白烟。
烟雾缠绕在面前,赵飞连眼皮子都不往那半大小子那儿抬一下,慢了一个世纪般回着商临的话:“同你开个玩笑,何必这么认真?现在的赵飞也不是当年的赵飞。我早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倒是你,往后出了事别把屎盆子随便往老子头上扣。就算是警察也要讲证据,如果没有证据,就算你真的被剁成肉泥也不关老子的事。”
一股很强的恶心在胃里翻江倒海,赵飞这番话说的实在太狠,远比直接威胁要狠上一万倍。
我不信这是什么玩笑,更不信一个心有不甘的人会真的从此安生过一生!
商临没接着话茬,也是冷冷地一笑,眼神中甚至有股强有力的鄙视。
这时候赵飞叼着烟走过来,站在了商临面前,抬手轻轻帮他整平上衣上的几道褶子说:“既然你选择了我小妹儿就和她好!好!过!十一那个贱货,以后就交给我来收拾。那婊子今生看走了眼,还不如再重新跟着我。”
连被赵飞剥开心底创伤时都表现得极为镇定的商临,突然间一把扭住赵飞的胳膊,一双眼睛顿时和狼一样凶狠,咬着后槽牙说:“你他妈就这点能耐了是吗?我警告你,别动十一!”
这一刻我心头是痛的。
虽然早知道他对乔十一的感觉不是爱,可当我亲眼目睹了这张眼神和言语的较量时,惊觉得发现,哪怕我为他上天入地,哪怕他为了我不惜伸手去打了乔十一,可在他的内心深处我的重要程度也许根本就比不上乔十一!
赵飞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神扫过众人,然后摆摆手:“不早了,不闹腾了,老子他妈也累了。都回吧。”
说完这句,赵飞就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沙发坐下,眼睛不合,好似不想再和任何人再多说一句话。
那晚,我们从霍家大院出去。
门口停着的一辆劳斯莱斯,原本光洁的车头半边已经被砸得凹陷下去。
透过挡风玻璃,我瞧见了黑暗中一双镇定的眼。
霍佑伸还坐在车里,可他好似并没有一点儿惧怕的样子,香烟的火苗在霍佑伸的指尖明明灭灭。
陈强瞧他不顺眼,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又跺了一脚劳斯莱斯的车身,坐在里头的霍佑伸身子也因为这一跺轻轻晃动了一下。
我上了一辆容量很大的面包车。
一群人全挤了上去。
因为座椅不够,我坐在了阿临的腿上。
他从后面抱着我,抱得相当紧实。
车子开到大路时,坐在副驾驶位的陈强说:“临嫂,临哥对你可真是上心得不得了,他发现你不见了,立刻调了酒吧的监控。发现你是被带走的之后,一个电话就飞你爸那了,好几个警员都被临时调回去排查路口监控。忙活了半个晚上,可算是把你找着了。”
又一人搭腔:“就是就是,不过真没想到啊,嫂子的爸竟然以前是局里的小领导啊。我们兄弟几个也是真有福气,跟着临哥之后,黑道白道算不算都有人儿了?嘿嘿。”
面对这些,商临一句话也没有表态。
我只感觉他的大手在我腰上轻轻摩挲了几下,像在安抚着我的情绪。
但我知道,今晚最脆弱最需要人安抚的人其实是他!
车子在山腰别墅停下后,陈强带着一伙人离开了。
这一晚,我和商临相拥而眠,谁也没有再提上一句今晚的事。好像我们心里在今晚上都有了一块自我封闭的地方,自己给自己上了一把锁。
他没有问在霍佑伸带我离开之前的事,我也没有主动告诉他周明是怎么欺负我,乔十一又是怎么憎恨我。
我好久都没有睡着,商临也背对着我捧着手里发了很久的短信。直觉告诉我,无线电链接的那头是乔十一。
隔天,我要商临带我回家一趟,陪我爸吃顿饭。
午饭的时候我爸炒了好几个小菜,脸上堆着一脸柔和的笑,忙前忙后,特别高兴我们回去吃饭。
饭后的碗是商临洗的,我和老程坐在沙发上,我问他:“爸,你以前在局里,有人威胁过你吗?”
他先是一愣,然后笑了:“那太多了。小到流氓痞子,大到团伙帮派。在我年轻那年底,整个北方随处可见各种流氓炮子。八几年九几年的时候,那时候的炮子是真的不要命。北京还稍好些,在黑龙江那一片啊,有些人白天干小生意,一道了晚上个个都是抄家伙的愣头青啊。特别是乔四那时候,社会乱得没法看,十个男人九个都是炮子!”
“那被人威胁的时候,爸你会怕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爸的手掌在大腿上磨蹭了几下,深叹一口气后,异常坦白地说:“年轻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不然也不可能混到那位置上。现在老了,胆儿也小了。如果是现在被人威胁,我估计会知道害怕。”
我不解地皱皱眉头:“为什么?不是经历得多了,性格会沉稳吗?”
我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丫头,你不懂。爸以前干的是相对危险的活计,这玩意儿和上班做生意都不一样。看过得越多,胆子就越小。不信你去看,刚出来混社会的小毛孩个个都是血气方刚的,叫捅谁就捅谁。反而是混久了的老炮子会越来越谨慎,他们最害怕的就是那种刚出道的毛头小伙子。爸也是一样的道理,在警队看多了,出任务的时候各种各样的情况都有。好几个同事在抓犯人的时候被刀子攮死了,就死在爸的面前!这种事多了,爸现在也老了,你说我会不会怕?”
程礼新说这些话的时候好几次叹息,性格豪爽的他根本不会想到今天我这么问不只是好奇而已。
看着眼前这个养大我的男人,一股子湿气在眼里悄然滋生。遇见蒋凤英大概是他这辈子最浓的悲剧,现在一把年纪了,连个亲生的孩子都没有。他视我如己出,把他小半辈子都奉献给了蒋凤英,奉献给了我。
而讽刺的是,他恰好还曾经参与过抓捕我生父的活动。虽然那时候赵启久逃出了国门,音讯全无,可这种种就和轮回判道一样,全都成了我生命中不可逆转的纠缠。
我回头,往厨房望了一眼。
有个念头从脑袋一闪而过。
我爱商临,但我并不热衷于各种人与人的战争,更不想以我爸生命的代价去赌我未来的幸福。
商临从厨房里洗好碗走出来,他撞上我的眼神,甩甩手上的水,还天真地对我说:“老程中午烧的豆花鱼味儿不错,晚上给我买条鱼,回了家我还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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