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空~~
空气里,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悸动。
牵着青驴的张果,抬头看了看天色。
雪白的眉梢微微皱起。
天空,一团阴云飘来,遮挡了太阳。
“师父!”
清风小道童一双眉头倒吊起来,眼中闪过警惕的光芒。
前方,不知何时涌起团团黑雾。
这黑雾来得好快。
只是呼吸间,便充满了空间。
四周的温度急降。
呼呼呼~~
阴风阵阵。
张果眼中亮起幽幽碧芒,向着黑雾缓缓道:“既然来了,出来吧。”
喵呜~~
雾气中,响起一声诡异的喵叫声。
一只黑猫,张着绿幽幽的双瞳,从黑雾里一步步走来。
“哦,是你?”
张果脸上并没太多惊讶。
清风小道童见到黑猫,咧嘴笑起来:“好一只畜牲,正好给道爷我练练手。”
话音未落,脑袋上便被张果的绿竹杖狠狠敲了一记。
他哎呦一声惨叫,抱头蹲下,这才记起犯了师父忌讳。
黑雾的另一头,隐隐有沉重的脚步声。
带着整个大地都微微起伏。
张果转头看去。
一眼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
那是一只黑色大狗,它分开黑雾,大步走来。
每一步,都像有无穷的力量透入大地。
带起回音阵阵。
黑三郎!
它不知何时与小玉聚在一起,一起赶来营救聂苏。
在黑三郎背上,正骑着一只白色的小猴,远远冲着张果张牙舞爪,显得十分愤怒。
它背后的金蝮蛇也随之扬起头,嘶地一声吐出蛇信。
“天狗,幻灵……”
张果的神色不变,看向黑雾另一方向:“既来了,都出来吧。”
“果老,你是我族大能,何必让我等为难。”
雾气中,响起一个暗哑阴沉的声音。
一双巨大手爪,分开黑雾,露出瘦削身形。
那一双大手上,各生着一柄弯曲骨刃,看上去狰狞可怖。
“刀劳,你不在长安,怎么?给苏大为打长工来了?”
“好叫果老知,荧惑星君离开时,将长安诡异交到苏星君手中,现在苏星君,便是我族新领袖。”
这个回答,令张果颇感意外。
“苏星君?苏大为?”
他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事,竹杖一指刀劳道:“你是说,如今诡异一族,居然要听命于他?”
刀劳沉默。
沉默即是承认。
鸠婆在长安坐镇,他带着一些诡帅,随苏大为迁来洛阳。
荧惑星君既然传承给苏大为,长安诡异便认苏大为做新首领。
原本还有些议论之声。
但这几次苏大为出手击杀四大圣僧,踏平白马寺,诡异族群里,反对的声音反而小了下去。
对诡异们来说,他们信奉力量。
敬畏强者。
苏大为所展现出来的力量,足以证明,他很强。
甚至比荧惑更强!
星君,你没选错。
苏大为,真的很强啊。
刀劳血红的双眼,盯在张果身上。
对于这位族中传说的大能,他没有半分轻视。
若是让张果将星君妻子掳走,那将是自己最大的失职。
“果老,请将聂苏小娘子交给我们,我们就当没遇到过。”
刀劳声音客气道。
张果两眼微微一眯:“哦,若我不交呢?”
吼~~
黑三郎咆哮。
小玉两眼森然。
幻灵张牙舞爪。
刀劳气势猛地拔高。
与此同时,雾气中有一个沙哑冷酷的声音响起。
“不交人,便动手,何须罗嗦!”
半人半蛇的蚺鬼高大龙,摇晃着身形,自黑雾中走出。
……
轰!
潘思正狼狈飞退。
头上发髻承受不住巨力,陡然炸碎。
变得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迅速补位的刘道合,双手并成剑指,向苏大为一指戳去。
无尽的水元之力在他指尖凝聚成剑。
一柄、两柄、三柄。
共三柄透明的水剑,电射向苏大为。
几乎同一时间,一旁任真子肚腹胀大,如同要将四面八方的空气全都吞入腹中,猛地开口一声暴喝,霹雳炸响中,一道赤白电光自他喉头喷出。
化作光电长刀,飞斩苏大为。
任真子身后,罗公远伸出枯瘦手指,虚空画符。
万道青光自他指尖绽放。
千万条绿色丝绦自地下喷涌而出,每一条都如毒蛇,缠绕向苏大为。
“圣人有令,请开国县公回洛阳。”
叶法善一声长叹,眉心竖瞳猛地张开。
开天眼!
茅山三清符箓,天眼一出,血红的符纹凭空显现。
一尊道祖虚影自符中化出,带着朦朦青光,向苏大为抓去。
呵。
苏大为的眼中透着讥讽。
他一步踏前。
轰隆~
地面如岩浆沸腾。
青绿色植物瞬间粉碎。
罗公远大叫一声,飞坠向远方。
苏大为右手拳头,向前挥出。
整个空间随之跳动,仿佛随着他一拳,被压缩到极致,然后爆炸。
刘道合的三柄水剑,还未碰到苏大为,便轰然炸碎。
无数冰晶四溅。
刘道合胸口仿佛被人打了一拳,翻滚撞飞。
沿路不知撞折多少树木丘陵,在大地上拖出一道长到可怕的痕迹。
整个世界,只剩下苏大为那只拳头。
如巨山一般,隆隆而至。
空空空~~
看似极慢,实则快到不可思议。
空气扭曲。
温度飙升。
犹如火山喷发。
任真子的电光,叶法善召唤的道祖真身,在这巨大的一拳下,如薄纸般粉碎。
任真子眼睁睁看着苏大为的拳头,从自己头皮上掠过。
巨力将他碾入大地。
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巨人,一脚践踏。
“啊啊啊~~”
无数青光和符箓自任真子身上飞出。
这是保命的东西,各种护身宝物和法器,符箓,平日视做珍宝。
此刻都像是不要钱一样,拚命抛洒出去。
五光十色,宝光通天彻地。
然而没用。
无论什么法宝,一碰苏大为的拳头,全都破碎,崩解。
拳风呼啸。
任真子惨叫着,被压入地下,深达百丈。
仅仅是被苏大为的拳风扫到,都如此恐怖。
正面挨打一拳,哪有命在?
首当其冲的叶法善脸上露出震骇之色。
他双手执印,天眼之中,无数道家先圣,仙灵法印,一齐喷出。
急如烈火。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太上玄元,风雨雷电!”
“赦!”
伴随着急促咒声。
只见苏大为的拳头不断放大,越来越大,简直如天倾塌。
“不好!”
叶法善只来得及大喝一声,就看到自己拚尽一甲子修为的神通道法,在苏大为面前,如灰尘被碾碎。
“万法不侵?!”
一个发自灵魂的恐怖感,自叶法善心中生出。
他还记得,十几年前随苏大为一起去征西突厥时的情景。
那时遇到突厥人的萨满。
自己还曾与他并肩作战。
后来回到长安,又与苏大为有过几番交集。
还一起合作做制兵和炼药的生意。
谁知造化弄人,自己身为茅山宗天师,天下道门执牛耳者,今日竟要死在苏大为手里?
实在太讽刺了!
“我与你还合作制冰生意!”
全身骨骼爆响,像要被狂怒的巨象一脚踩碎。
叶法善听到自己骨骼血脉发出的濒死喊叫。
绝望中,鬼使神差的喊了一句。
瞬息间,风停了,雨歇了。
所有的风暴,破坏,神乎奇技的消失不见。
仿佛春风化雨。
只有那只停在鼻尖处的拳头,化为手掌,在叶法善脸上轻轻一拍:“念在生意份上,暂不杀你,如再阻拦……必杀之。”
苏大为的声音,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
巨大的黑影从叶法善头顶掠过。
待叶法善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跪坐于地上。
“叶天师。”
远处,传来一个微弱的呼声。
“苏大为已经走了,叶天师你……无恙吧?”披头散发的潘思正,一瘸一拐,蹒跚而来。
“无……无恙。”
说出这两个字时,叶法善惊觉后背被冷汗浸湿。
他的脸上,一抹苦涩之意,不断放大。
苦修数十载的神通道法,如此不堪一击。
最后救自己命的,竟是与他的生意。
……
整个大地,像是被铁犁翻过。
自高空向下俯视,看到焦黑的大地,袅袅向上冒着青烟的废墟。
就连洛阳附近的山峦,都崩塌半边。
天空传来凌厉的呼啸。
一道身影自天空落下。
咚!
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
无数黑色残渣被震上半空。
苏大为的视线扫过全场。
他看到躺在地上发出虚弱呻吟的刀劳。
断裂半边身体,伤口不断生出肉芽蠕动的高大龙。
蜷在地上,好像被打断腰骨的小玉。
还有,黑三郎静静趴伏在一黑灰中,留意到苏大为,努力摇了摇尾巴,尾神透着几分无辜。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遇到了什么?”
“呸,臭道士,那个张果,是张果下的手,这怪物,下手好黑啊!”
高大龙发出恶毒诅咒:“等我伤好了,一定要亲手拧下他的脑袋!”
“你先好了再说吧。”
苏大为知道他死不了。
走到黑三郎身边,抚了抚黑三郎的头:“黑三郎,你怎么样?”
黑三郎呜了一声,想挣扎着站起来,却又四肢一软,跪了下去。
天狗若是成年,倒也是诡异中顶级的存在。
可是眼下,黑三郎距离成年还遥遥无期,显然不是张果的对手。
“还算幸运,没被张果打断你的脊骨。”
苏大为拍了拍黑三郎,视线扫过小玉,一看便察觉,小玉是被抽空了力量,妖丹并没有被击碎。
张果这是留手了?
究竟是不想赶尽杀绝,还是急着赶路?
“你们,见到聂苏没有?”
苏大为站起身,目光投到刀劳身上。
刀劳的伤比高大龙还要轻上不少。
看来张果确实没下死手。
念旧?
“聂苏小娘子,被他放在驴背上驮着走了,好像是昏迷了。”
刀劳缓缓站起身,沉默了一瞬道:“我们拦不住他。”
“张果是修炼数百年的诡异大能,也不知真身究竟是什么。”
苏大为缓缓道:“就算荧惑星君在,也未必能拦住……剩下的交给我吧,你们回洛阳,我还有些事要交代。”
提起洛阳之事,高大龙、刀劳,甚至黑三郎和小玉,有刚从黑色灰烬中钻出脑袋的幻灵,一齐向苏大为投来目光。
这次的事是意外。
但是苏大为的反应实在太过激烈。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在大唐苦心经营十几年,积累下来的权势、财富、地位,都有可能随着帝王的怒火,付之一炬。
“大龙,你回去,替我跟李博说,在我回来以前,生意如场,官面上的事,不要多问,其余情报网络,尽力收缩。”
沉吟片刻,苏大为接着道:“让他替我照顾好柳娘子,再替我向狮子、狄仁杰大兄、处嗣和宝琳他们说一声抱歉,还有大虎,这次可能会连累他们了。
大虎若是官职保不住,那便歇息一阵,待我回来再做计较。”
高大龙双臂撑起身体。
他的身体自腰而断,下半身的蛇尾断口,正疯狂的抽搐,丝丝缕缕的肉芽狂长,像要缝合两截身体。
他往地上吐了口血沫,两眼血红,狰狞道:“现在这当口还管什么官职,你在的时候,还能庇佑我等,你若是恶了李治,只怕大伙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不会。”
苏大为道:“狮子他们是国公身份,陛下不会对他们怎样,大虎还有其他一些兄弟,没有这层身份,因我的举荐做官,只怕会有些麻烦。”
他又看了一眼刀劳:“诡异行事要更加小心低调,至于别的……相信陛下不至于为难柳娘子和我,媚娘阿姊也会帮衬一二。
只是,在我回来前,大家要多加小心了。”
“行了行了,洛阳的事有我们,你快去追回聂苏小娘子。”
高大龙一脸嫌弃的挥手,狞声道:“若是追不回聂苏,我们都会笑你,笑你一辈子!”
“大龙。”
苏大为深深看了他一眼:“谢谢。”
……
青色的犟马儿迈动四蹄。
跋山涉水如履平地。
两人一驴脚程甚快,仿佛缩地成寸般。
只是半日光景,便将洛阳远抛在身后。
“师父,这小娘子为何还没醒?”
“最好是不醒。”
张果以绿竹杖拄地,幽幽道:“待她醒来,咱们已经回山里,到时有的是时间慢慢炼化……”
“真要拿她炼丹啊?”
清风吐了吐舌头。
“千百年才有这么一次机会,唯一的机会啊……怎能错过。”
张果感概的说了一句。
这话说完,他瞳孔一缩。
猛然转身。
数十丈外,一片山林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道人。
那是一个青衣大袖的老道。
满头银发束成子午冠。
腰间佩着金鱼袋。
手里握着一柄玉如意。
远远的看向张果,眼中流露出一种深邃悲悯之意。
“李淳风。”
张果眼间中微微闪动碧芒,缓缓道:“你来做什么?”
“多年不见,果老,既然来了,何不与我聊聊。”
“相见不如不见。”
张果冷笑:“若是袁天罡在,或许还能拦住我,就凭你现在的身体,何必强出头?”
“果老此言差矣。”
李淳风也笑起来。
只是笑容里,有几分说不出的神秘:“我并不是为谁强出头,而是为了果老你啊。”
“为了我?”
张果先是一怔,继尔低头耸动着肩膀,像是听到这世上最滑稽之事:“为了我什么?李淳风,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是和以前一样。”
清风在一旁好奇的看向张果。
听师父的口气,与这个老道似乎是旧相识?
不过,两人这气氛,不像是朋友啊。
“果老,当年你想要的东西在我这里,我向你讨个人情,把聂苏交给我,我把东西给你,如何?”
李淳风的目光越过张果,投向青驴背上。
聂苏静静的趴在驴背上,秀发垂落,像是进入甜美的梦香。
“当年的东西?嘿嘿……”
张果嘿嘿冷笑:“那东西,你留给李唐继续镇压国运好了,区区一面秦镜还不被放在老道眼里,现在我也有了炼器的本事,你给的东西,我无福消受。”
“好,果老快人快语。”
李淳风一步踏出。
瞬息间,便来到近前。
伸手便向青驴上的聂苏:“既然果老高风亮节,不用秦镜交换,那聂苏我先带走了,人情我记下了。”
一旁的清风脑子顿时抽了。
感觉好像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师父没说交人啊。
这老道怎么就自己上来了?
说也奇怪,明明身体不想将聂苏交出去,但看着李淳风过来伸手,要从驴背上带走聂苏。
清风只觉身体像是凝固住了,动弹不得。
只是眼睁睁看着李淳风的手,越来越近。
“恶贼!”
呯!
绿玉竹杖在地上重重一顿。
那青驴哧昂一声,在青碧光芒里,化作纸片。
原来却是一张符纸。
而驴背上的聂苏,却瞬间消失不见。
李淳风回头过去,脸色微微凝重。
只见张果袖中突然鼓鼓囊囊,好像多出件东西。
“颠倒乾坤,果老的神通又精进了。”
“李淳风,你若是让开,老道也不想与你为难,当年的恩怨,老道年纪大了,也不想再追究。”
张果声音越来越阴冷,整张脸透出妖魔一般的戾气:“但若你执意拦路,那就休怪我手黑。”
“果老,何必如此……”
李淳风叹息道:“聂苏是我义女,我怎能让她被你带走。”
“义女?”
张果的阴冷的脸上,透出讥诮笑容:“李淳风,你向来好话说尽,坏事做绝,你会如此好心?”
清风一脸紧张的看向李淳风。
感觉这一瞬间,李淳风身上的气息发生微妙的变化。
那是一种令人恐惧的气息。
“你李淳风是开善堂的吗?你的心思,瞒过别人,却瞒不过老道。”
张果嘿嘿怪笑:“嘿嘿嘿,你早就看出她的根脚了吧,却故意装做不知……还是说,你和老道想的一样?”
“你……”
“毕竟天下道人,都想争一争这‘道果’啊。”
……
洛阳处在盆地,四面皆山。
其中最出名者,为嵩山。
即后世禅宗祖庭。
苏大为赶到的时候,惊愕的发现,嵩山的少室峰整个被削平了。
山峰粉碎。
山脊坍塌。
似乎这里不久前发生了一场大战。
迈步跨过山脚碎石场,往前走了片刻,看着树木倒折。
中心处一片焦黑土地,像是被陨石砸中般,向下凹陷崩裂。
四周所有树木以这一点为中心,向外倒伏成圈。
再看一眼右手处的嵩山。
似乎,方才少室峰被削平,是受这里的余波波及。
在焦黑之地中心,伫立着一个老道。
“李淳风。”
苏大为一步踏出,落在他身边。
“你怎么在这里?”
“臭小子。”
李淳风近乎僵直的身体,缓缓扭头,向他看了一眼,才骂一句,便一口血咳出来。
“你受伤了?”
苏大为一把抓住李淳风的胳膊,一股真元力量,瞬息透过去。
他是意随心动,待真元透入李淳风的身体,才想起来有些冒失。
大能对自己的身体都十分敏感,轻易不会让异种力量侵入自己身体。
不过,似乎李淳风对他十分放心,并没有强行用神通将苏大为的力量倒逼出去。
真气转了一个周天。
苏大为心情有些沉重。
“你的身体有许多暗伤,那是以前留下的,方才又添新伤,你……”
“老道这身子骨,能熬多久就看天意吧。”
李淳风倒是看得开,哈哈一笑:“我们太史局的异人,生来就是要为大唐镇压国运,袁天罡修为通天,都因为旧伤早早兵解,老道这辈子,也不想什么长生得道,只要将该做的事做好,留点余泽给子孙,便罢了。”
“你方才……”
“我方才拦住张果,想向他讨个人情。”
苏大为一时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是看着李淳风这身伤病,颇为伤感道:“看你的样子,好像张果不给面子,还把你痛打了一顿。”
噗!
李淳风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臭小子,我不被张果打死,也会被你活活气死。”
“哎,我只是说实话,怎么还急眼了呢。”
“你还想不想救聂苏了?”
李淳风额头青筋跳起。
“想,当然想。”
苏大为放开李淳风,向他行礼道:“我这就去追张果,李老先休息,相信一会便会有人找上来帮你。”
“你回来!”
李淳风气得暴跳如雷:“老道有话要和你讲。”
“什么?”
“你知道,道果吗?”
“道果?”
苏大为神情一怔。
“道果,那是机缘,是于天地之先,出的宝物,或者说,是一种气运。”
李淳风向苏大为招招手,示意他陪自己到一旁的大石上坐下聊。
苏大为想了想,看了一眼远处,终于还是跟着李淳风来到焦黑的石头边坐下。
这边的焦土,好像都是张果造成的破坏。
张果传说中是蝙蝠精,究竟用的什么神通,能造成这种毁坏效果?
他旋即收起心神,听着李淳风继续道:“诡异是禀天地之气而生,寿元比人类悠长,但就算是诡异,也有寿元耗尽的一天,比如荧惑那老小子。
活了三百余年,他的寿元也快走到尽头。
我们修道的人,一向追求长生久视,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大能,希望能得到长生。
所以创出内丹外丹法。”
李淳风喃喃道:“经过无数次失辈,无数代人摸索,世上总有些大能,能窥探到生死的奥秘。”
“什么?李淳风,你说的究竟是什么?”
苏大为感觉,李淳风说的话,单独听,他能听懂,但连起来,怎么就完全听不懂了呢。
“沙门密宗有轮回灵识不灭的转生法,我道门亦有性命双修。无论哪种方法,都有局限。沙门需要靠无数代高僧修持,积累下佛骨舍利,通过足够多的舍利积攒修行功德,才有可能达成轮回灵识不灭。
亦即沙门所谓‘彼岸’
而我们道门,则靠机缘。”
“机缘?”
“这机缘,便是道果,也可称为‘大药’,或者‘金丹’。”
“你说的这些,我怎么越听越糊涂?金丹,是指内丹还是炼制的外丹?”
李淳风深深看了他一眼,像是责怪。
“道果并非是寻常丹药,而是有大气运加身,是机缘,也是仙缘,只有得到它,才能帮修道者,突破桎梏,真正长生久视,任意逍遥。”
苏大为还想再问,却听李淳风道:“阿弥,聂苏她,就是这份机缘。”
嗯?
苏大为的表情一下子僵住。
耳边听到李淳风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
“你真的没发现吗?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看到聂苏的不同吧?”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途,还是真不知道?”
“聂苏的身份……”
轰隆隆~~
天空一记惊雷。
像是无情的长鞭,狠狠抽在灵魂深处。
苏大为感觉心灵猛地一缩。
“小苏,小苏,你快下来,你在做甚?”
“嘻,阿兄,你看,我可以让桃树开花哦。”
一只洁白的手掌,按在院中桃树上。
那株树簌簌颤抖着。
冬月里,猛抽枝叶,绿芽狂吐。
只是瞬息间,便开了满树桃花。
桃之妖妖,其华灼灼。
可……
现在是寒冬蜡月啊。
冬月里险些枯死的桃树开花。
妖艳而诡异。
苏大为上前,一把抓住小苏的手腕。
“小苏,够了!”
“阿兄,你……你抓疼我了!”
“对不起,我是说,不要再让桃树这般辛苦了。”
“桃树……辛苦吗?”
“也不要在人前,展露你的能力,小苏乖,听阿兄的,阿兄这是在……保护你。”
“阿兄保护我。”
聂苏重复了一遍。
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她用力点点头:“嗯,我听阿兄的。”
“还有那个水球,能不能从我头上挪开。”
苏大为无奈的抬头,头顶上方,一个脸盆大的水球猛地坠下。
哗啦~~
“咯咯咯~”
聂苏欢快的笑声,响彻庭院。
“小苏小苏,你醒醒,你怎么样了”
“李淳风,小苏她昏迷不醒,她身体……”
“胎息。”
李淳风背负双手,白眉微微蹙起,扭头看了一眼苏大为:“你没发现吗?她体内真元,进入一种奇怪的循环,好像在休眠。”
“休眠?”
苏大为一怔:“为什么会这样?”
李淳风不答,只是沉吟道:“让柳娘子不要乱请大夫了,小苏这不是病。”
不是病,却又是什么?
胎息,先天就会胎息?
小苏真的是,先天开灵吗?
夜色笼罩,苏大为静静坐在小苏床榻边。
口中微微叹息。
看着小苏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
连心跳和呼吸都没有。
苏大为平静的表面下,心中各种念头起伏,狂乱如奔马。
“小苏……”
他伸手轻抚小苏的发丝。
却意外摸到一丝粘稠。
那是……
月光下,那洁白的丝缕,像是皮肤上褪下的茧壳,又像蚕丝。
“小苏!”
苏大为用力抓住小苏的胳膊。
“不要离开我,小苏,你听我说,不要离开阿兄。”
我愿化身石桥,承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雨打。
只为你从桥上经过。
我心爱的妻子,小苏,快回来,你快回来,快回到我身边。
不知不觉中,苏大为张开了双眼。
方才,好像看到了幻像。
又像是将之前心中所挂念,所担心的事,又重新经历了一遍。
他的双眼微红。
却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李淳风站在面前,那张苍老憔悴的面庞上,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悲悯。
“阿弥,你真的不知道小苏的身份?还是,你在回避……”
“够了!”
苏大为突然一声暴喝。
四周的黑色灰烬,像是被无形的狂风吹鼓,向四面飞散。
黑雾滚滚。
当中的苏大为,全身透着煞气,如妖似魔。
“阿弥,你起心魔了!”
李淳风脸色微变。
“入魔又如何?”
苏大为血红的双眼,声音幽幽响起:“无论小苏有什么秘密,她都是我的妻子,我绝不许任何人伤害她。”
“有些问题,终究不能回避啊。”
李淳风叹息:“我原以为,你是她的刀鞘,可以将她好好收藏,但是……‘道果’毕竟是‘道果’,纵然你极力隐藏,终究气运加身,她只要活着一天,就会吸引无数觊觎。”
“我不管那些,谁要动小苏,我便杀谁。”
苏大为身上真元鼓荡,隐隐有破空飞去之势。
“等等阿弥,我还有些话想话。”
“谢谢你,李淳风。”
苏大为深深看向这个满身伤病的老道:“我耽搁得够久了,我能听到……”
他指了指天上:“听到小苏在呼唤,她在呼唤我去救她。”
最后一个字说完。
苏大为飞掠而出。
空中发出尖利啸音。
李淳风抬头,但见一道长长的白色烟气,如怒龙般向西而去。
“唉……”
李淳风长声叹息,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年。
他佝偻着腰身,轻轻咳喘着:“就算追上张果,现在的你,方寸尽失,真能从张果这老怪物手里,抢回聂苏吗?”
“何况你就算能从张果手里抢回聂苏,只怕现在消息已经走漏,天下还有不知多少大能,想要得到这道果啊!阿弥,到时你能护住聂苏吗?”
李淳风声音悲悯。
“人越老,就越念旧啊……早知如此,当年老道就应该心狠一些。”
他的双眼隐见泪光。
看向苏大为离去的方向,那目光,穿过无尽的空间,时间,仿佛定格在永徽年间。
定格在长安诡异暴乱那一日。
院中,与荧惑星君下棋下博的李淳风惊愕抬头,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立在荧惑星君身后。
“小女娃,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聂苏,苏大为是我阿兄。”
聂苏伸手挽起桂建超的胳膊,向李淳风皱了皱鼻子,脆声道:“不许你欺负我鬼叔!”
呃?
我欺负他?
李淳风看看聂苏,再转头看向桂建超。
四道目光一碰,两个老人一齐大笑起来。
“我这孙女,很有趣吧?”
“有趣有趣,老道多少年,没这么开心过了。”
李淳风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衣袖:“来,这面铜镜赠予你,当做是老道的见面礼。”
“铜镜?”
“此物名唐镜。”
李淳风意味深长道:“它会护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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