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就进入五月。
去年的五月,太宗皇帝驾崩。一转眼,一年光阴过去了。
在长孙无忌和诸遂良等一众顾命老臣的协助下,昔日的太子李治也已经坐稳皇位。
李治很幸运,有一众当年辅佐太宗皇帝,对他也忠心耿耿的老臣辅佐。
长孙无忌也好,褚遂良也罢,都是才干卓著,能力出众的人。李治甚至不需要费什么心思,只要遵从太宗皇帝当年制定的规则,萧规曹随足矣。更何况,太尉长孙无忌还是他的舅父,对他自然没话说,是忠心耿耿,做事情同样也是尽心尽力。
不过,李治也很悲哀。
太宗皇帝太优秀了!
优秀到李治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下意识把他和太宗皇帝进行对比。
而长孙无忌等人,更是坚守太宗皇帝制定的规则,决不允许有任何人来改变和动摇。
大唐帝国在经历了贞观之治后,国力日益强盛。
但在强盛的同时,一个强大的利益集团也在悄然形成。
当年令大唐帝国强大无比的府兵制,伴随着国力的增长,却显得越来越不合时宜。李治当然也看到了这一点,但有心无力。无论他想做出怎样的改变,长孙无忌等人都坚决反对。这也使得他登基一年,虽皇位稳固,却给人感觉却是大权旁落。
这也让李治的心里,很不舒服。
己巳日,是太宗皇帝的周年。
早在三月,李治就决定在崇圣寺祭拜太宗皇帝。
这些日子以来,内侍省和宗正寺都在操办此时。在进入五月之后,整个崇圣寺都进行了一次整修和清扫。内侍省更派出大量的人手,对崇圣寺的僧人进行调查和整顿,一旦发现有那滥竽充数之人,就会将之驱逐,以保证祭拜大典不发生意外。
而在己巳日的前三天,整个崇德坊就开始了警戒。
昔日负责维持治安的武侯和坊丁全部换成了金吾卫,崇圣寺周围,更驻扎了兵马。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要来了!
崇德坊的居民也都变得格外兴奋,日盼夜盼,等待着己巳日到来。
不过,有人高兴,就有人愤怒和悲伤。
济度巷的人们,就很不开心。
由于济度巷与灵宝寺后山门隔河相望,为防止发生意外,长安县下令,把济度巷的居民全部迁移出去,并推平了济度巷。以至于如今的济度巷,已成为了平地。
视野,变得开阔许多。
在济度巷的废墟上,驻扎了一队金吾卫。
尉迟宝琳阴沉着一张黑脸,走到营地门口,向灵宝寺眺望。
“为什么要驻扎于此,这里距离崇圣寺还隔着一座佛寺,万一出什么事情,根本来不及。”
“这是卫尉所命,有什么办法?”
“凭什么程家那五个蠢货,就可以驻扎崇圣寺?”
“这个……”
尉迟宝琳口中的‘五个蠢货’,是程咬金的五个儿子。
程处嗣、程处亮、程处弼、程处寸和程处立。其中,程处嗣、程处亮和程处弼三人是程咬金继室清河崔氏女,也就是崔夫人所生。那清河崔氏,是五姓七家之一,赫赫有名的中原世族。而程处寸和程处立两人有点可怜,是程咬金的庶子,但实际上是确是嫡出。他二人的年纪,比程处嗣三人大,只是母亲没有显赫的家世而已。
他二人的生母,是程咬金的原配,也就是隋朝县令孙陆儿的第三女,可惜死的早。
等程咬金功成名就之后,就娶了清河崔氏女。
凭借清河崔氏之名,程处嗣三人变成了嫡出,而程处寸两人,却成了庶子。
好在,他们几兄弟的关系很好,并没有像其他家庭那样,闹出一个兄弟隔阂的局面。
除此之外,程咬金还有一个儿子名叫程俊,是妾室所生。
随从苦笑道:“谁让那程处侠是陛下身边的人呢?”
这程处侠,就是程俊。
他年纪和程处立差不多,曾拜东宫通事舍人,在李治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随左右。
这叫做从龙之功!
尉迟宝琳闭上了嘴巴,半天才恶狠狠憋出一句话来:“只怪那老夯货太能生了。”
随从噗嗤笑了,又连忙捂住了嘴。
尉迟宝琳可以这么说,他不可以。
而且,程咬金能生是本事,尉迟恭在这一点上,的确是比不上程咬金,只有三个儿子。
“算了,让大家都精神点,明天陛下就要来祭拜先帝,说不定会路过这里。
别被程家五犬比下去,谁要是敢给我丢了脸面,等结束之后,某就扒了他的皮。”
“喏!”
随从连忙答应,匆匆离去。
尉迟宝琳则叹了口气,转身准备返回营地。
就在这时,远处走来了一个人。
他骑着马,身边还跟着一头白头犼,远远就喊道:“是鼋鱼吗?”
尉迟宝琳脸色一变,快走几步吼道:“苏吉祥,我警告你,我表字元瑜,不是鼋鱼。”
来人,已经到了尉迟宝琳跟前。
他跳下马,笑嘻嘻道:“老黑,别生气嘛,我口音重,你又不是不知道。”
“贼你妈,你就是故意的。”
尉迟宝琳倒不是真的生气,只骂了对方一句。
“苏庆节,现在已是夜禁,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我来查案。”
“查案?”
尉迟宝琳一愣,道:“大晚上的,你查什么案。再说了,你什么身份查案?”
“是县君与我的委派,我有通行令牌。”
说着,苏庆节取出一块腰牌,朝尉迟宝琳晃了两下。
“你说你堂堂左卫中郎将之子,大把的前程任你选,你查什么案啊。”
“我喜欢。”
“好,你喜欢查案就查,来我这里作甚?”
苏庆节道:“商量个事,我准备呆在你这里,你不会反对吧。”
尉迟宝琳浓眉一挑,一把拉着苏庆节到旁边,压低声音道:“狮子,我告诉你,可别乱来。明天陛下就要来祭拜先帝,你要是惹出事来,你爹怕都要受到牵累呢。”
“我能惹出什么事?”
苏庆节道:“放心,我就是呆在你这里,不会惹事。”
“真的?”
“我说话算数。”
想当初,苏庆节和尉迟宝琳在通善坊差点大打出手,还结了仇。
不过大家都是少年,后来在昆明池边上打了一架。尉迟宝琳虽然打输了,却没有因此记恨苏庆节。相反,他和苏庆节还成了朋友,没事的时候,就会凑在一起。
“那你跟我来,记住,别给我惹事。”
“放心放心,我就不是那样的人。”
换一个人这么说,尉迟宝琳可能会相信。
可苏庆节……他和苏庆节虽然认识不久,但也算是了解。
这家伙是个胆大包天的人,且骨子里好冒险,和他爹苏定方稳重的性子全然不同。
如果是别人,尉迟宝琳肯定会拒绝。
但苏庆节的话,他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好了,不许惹事。”
“啰嗦,怎么这么多废话。”
“狮子,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想干什么?”
“说了查案,你怎么不信啊。”
“查什么案子,要躲在我军营之中?”
“现在不能告诉你,等合适了,我自然会和你说。
不过你别担心,和你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要借你的地盘,在这里进行监视。”
“监视?”
“好了好了,别问那么多,烦死人了。”
尉迟宝琳比苏庆节年纪大,但是在苏庆节面前,却显得没有什么底气。
也难怪,他们这些二代个个心高气傲。没本事的人,再有身份他们也不会高看一眼。因为,再有身份,也比不得他们。哪怕李唐皇室子弟,惹急了他们也不含糊;可如果你有真本事,就算没什么身份,他们也会接纳。当然了,如果你有身份,更容易融入他们的圈子。
总之,这是一群在外人眼里,高不可攀的群体。
但是在他们内部,一切都要靠本事说话。
所以,不管苏庆节怎么嚣张,尉迟宝琳也不会放在心上。
谁让他打不过苏庆节呢?当初在昆明池,苏庆节打得他鼻青脸肿,而且明显有余力。
这,也使得尉迟宝琳对苏庆节格外敬重。
已过了子时,夜色正浓。
太尉府里,依旧灯火通明。
长孙无忌已五十有六,却依旧精神矍铄。
他处理完了公务,并没有立刻去休息,而是带着几个随从,来到了后宅的西跨院。
“怀玉,怎么还不睡,还爬到了屋顶上?”
在西跨院的屋顶,站着一个雄壮少年。
听到长孙无忌的呼喊声,他立刻纵身跳下来,落地悄无声息。
“无忌叔叔,我在上面练功。”
长孙无忌一愣,抬头朝屋顶上看了两眼,笑道:“屋顶上还能练功吗?”
“可以的。”
“怀玉,你可真是勤奋。”
长孙无忌说着,伸手拍了怕少年的胳膊。
没办法,少年的个头太高了!长孙无忌的个头不低,近六尺上下(184公分),可是站在少年跟前,却矮了很多。目测少年身高,当在六尺六寸,几乎高了长孙无忌一个头。
他体型雄壮,犹如熊罴。
特别是长了一双长臂,犹如长臂猿一样。
面色略略发青,但长相嘛,倒是很英武,算不得太丑。
听了长孙无忌的夸奖,少年咧嘴笑了。
“叔父夸奖了,我这只是习惯罢了。”
这少年,名叫秦怀玉,是秦琼的儿子。
秦琼死后,秦怀玉被兄长排挤,差一点就被赶出家门。
他的遭遇,恰恰被长孙无忌得知。长孙无忌也是出身将门,早年他父亲长孙晟病逝,他也被兄长和族人排挤,和妹妹相依为命。秦怀玉的遭遇,让他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于是就找到了太宗皇帝,恳请太宗皇帝做主,把秦怀玉安排了一个上戍主的职务。
秦怀玉脑子不太灵光,有些呆傻。
但知道好坏,所以对长孙无忌非常感激,视为亲人。
今天一早,他就被长孙无忌找来。可是长孙无忌一直忙到现在,甚至没有见到他。
秦怀玉并不生气,反而一个人在这西跨院里十分悠闲。
“怀玉,咱们到屋里说话。”
长孙无忌说完,示意仆从在西跨院外门守着,然后直奔房间。
秦怀玉答应了一声,紧跟在长孙无忌的身后。
“这是你的兵器?”
在进屋的时候,长孙无忌看到摆放在门口的一根棍子。
那棍子非金非铁,通体散发出一种玉色。
他疑惑的伸出手,想要把棍子拿起来,脸色却顿时一变。
长孙无忌虽是文士,但毕竟出身将门。比不得程咬金那些人的强壮,可比之普通人,倒也不算太差。
可这棍子,他却拿不起来。
“嗯,是我爹生前留给我的,我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制成。”
“果然虎父无犬子!”
长孙无忌笑了笑,没有去追问。
他走进房间,示意秦怀玉也坐下来。
“怀玉,可知我为什么把你找来?”
“不知道。”
“好,那我告诉你,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给你,你愿不愿意接手?”
“愿意。”
秦怀玉甚至没有询问是什么任务,就一口答应下来。
他的态度,也让长孙无忌非常满意。
“明天,是先帝驾崩周年,陛下要去崇圣寺祭拜先帝。”
秦怀玉端坐长孙无忌身前,认真听着他的话,也不开口打断长孙无忌。
“可是我得到消息,有人想在当天闹事。”
“谁?我去打死他们。”
长孙无忌听了秦怀玉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
“怀玉,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向外面看了两眼。
转身回来,长孙无忌道:“听着,我不需要你去打死谁。
明天,我会带你进宫觐见陛下。到时候,我要你跟在陛下身边,保护好他的安全。”
“好!”
“先别急着说好,你这个任务看似简单,实则很重要。
我要你寸步不离陛下!不管是什么人让你离开,你都不用理睬。任何人想要害陛下,你只管出手,不必有顾忌。怀玉,我要你记住,是任何人,只要危及陛下,杀无赦。”
秦怀玉用力点点头道:“寸步不离,谁想害陛下,不管是什么人,绝不留情。”
“对!”
长孙无忌说着,又压低声音,“哪怕是吴王,只要他有半点异动,就给我杀了他。”
“哪怕是吴王,也不必留情。”
秦怀玉毫不犹豫,重复了长孙无忌的话语。
这也让长孙无忌非常满意,他站起身来,轻声道:“天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三更二点,我会派人找你。到时候,你和我一起进宫。就这样,我先回去歇息了。”
“叔父早点歇息。”
秦怀玉送长孙无忌出西跨院,又转身来到房门口。
他伸手一把抄起那根近三米长的棍子,在手里抡圆,呼的一个下劈,露出了灿烂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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