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谦又是左一个蠢货、右一个蠢货的骂过来,还他娘摆出一幅委屈之极、连瞧都不愿瞧他的样子,李冲真是气得额头青筋都抽搐起来,要不是在杨元溥及他父亲面前,早就连刀带鞘朝韩谦这杂碎砸过去。
信昌侯李普也是目光灼灼的盯着韩谦,质问道:“难不成你父亲今日在朝会上进谏建议陛下驱赶四城饥民,还有别的用心不成?”
今日直接在冯翊、孔熙荣面前泄漏韩谦为他们所用的秘密,决定将这张网收紧起来,虽然事情是冲儿提议,但最终是他首肯的。
韩谦连声怒骂李冲蠢货,信昌侯李普不会完全无动于衷。
他倒不是怀疑韩谦已生叛心,真要那样的话,他们也不可能好好坐在这里说话,但今日之事发生得令他们也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在他们眼里,韩道勋今日在朝会之上如此谏言,可以说是肆无忌惮的助寿州增添实力,这无疑是韩道勋极力讨好太子一系的表现。
在他看来,韩道勋倘若是中立的,他们可以通过韩谦,将韩道勋拉拢过来,甚至迫使韩道勋不得不踏上他们的贼船,但倘若韩道勋有意倒向太子一系,他则不认为不用暴烈而极端的手段,韩谦真有能力影响韩道勋的立场跟取舍。
那样的话,韩谦反过来就将成为他们最大的破绽所在。
他们即便不知道韩谦为保住自己的性命暗藏多少手脚,不能直接杀之灭口,也要当机立断,直接断绝掉韩道勋彻底倒向太子一系的可能。
残局还要信昌侯李普去收拾,韩谦没有直接训斥,但回看过去的神色也是不善,问道:“四城之外,十数万饥民,染水盅者十之二三,侯爷可知?而我父亲真心想将这些饥民都驱赶到寿州去,寿州就会接手?”
“寿州不会全盘接手,但去芜存菁,也能极大增强实力。”李普说道。
在韩谦看来,寿州不会接受染疫饥民,但在李普看来,徐明珍绝对会无情的将染疫饥民剔除出去,任其饿死、冻死在半道,将其他人收入寿州。
寿州节度使徐明珍,目前是太子一系在外最大的援力,也是天佑帝废长立幼、更立太子目前最大的障碍。
由于寿州乃四战之地,处于梁楚争战、战事频频暴发的中心区,近几年来人口锐减,诸县所辖人丁不足二十万,使得徐明珍即便在寿州掌握军政大权,也无法从地方获得充足的补给。
理论上,天佑帝真要下定决心捋夺徐明珍的兵权,即便朝中会有一定的动荡,但还不至于成大患。
不过,真要是让徐明珍在地方上的实力进一步巩固下去,天佑帝将更不敢轻议废立之事,那他们想要扶持三皇子杨元溥,机会将更加渺茫。
这也是今日之事,对李普触动如此之大的最大关键。
除了韩道勋彻底投向太子一系,将令韩谦成为他们最大的破绽之外,他们还担心韩道勋抛出驱赶饥民的引子,太子一系的将臣跟风附议,最终推动饥民北迁之事成为定局。
“……”韩谦冷冷一哼,质问道,“我父亲抛出驱民之议,难道你们就不能借用此议,为殿下谋利?”
“如何谋利?”李普追问道。
“我此时要是将为殿下谋划许久的布局说出来,那我父子二人不是死得更快、死得更彻底?”韩谦盯住信昌侯李普的眼睛,质问道。
“你既然说一心为殿下谋划,此时为何又闭口不说?”李普没想到在他面前韩谦还敢态度如此强硬,跟他娘茅厕里的臭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也是气恼得杀气腾腾看过来。
“只要你所说在理,我们自然能想出办法封住冯翊、孔熙荣的口。”姚惜水站在黑纱妇人的身边,说道。
“以你的脑子,除了破绽百出的杀人灭口,还能有什么计谋?”韩谦不屑的问道。
“你百般言语相激,无非是想看我们到底有多大的能力控制局势的发展罢了。”自从上回在晚红楼识过韩谦那伶俐的口舌之后,姚惜水不再将他视为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自然也不会再轻易被他激怒,一双妙目冷静的盯过来,就想看看韩谦这时候到底是虚张声势呢,还是真另有定计。
“……”见姚惜水一般吃定自己的样子,韩谦忍不住想朝这小泼妇翻白眼,他细思片晌,心想局势已经如此,此时抛出来的《疫水疏》,真要能触动信昌侯李普及那黑纱妇人,以信昌侯府及晚红楼的能力,说不定真能控制局势不恶化。
而只要《疫水疏》的份量足够,叫他们去杀人灭口,也不是不可能。
“你拿纸笔来!”韩谦朝长着一张欠揍脸的李冲吩咐道。
韩谦拿自己当佣人,李冲心头血又要涌上来。
“少侯爷莫恼,惜水倒是干惯伺候人的活——惜水这便去取纸笔。”姚惜水劝慰李冲莫要跟韩谦这杂碎置气,她亲自走出去取笔墨纸张。
韩谦不可能随时将《疫水疏》随时带在身上,但他这时候已经能将三千言不到的《疫水疏》倒背如流。
待姚惜水拿来笔墨,他当下便将《疫水疏》默抄下来,写就将纸笔摔案上,说道:“这封《疫水疏》,才是我父亲所真正想进谏的奏折,我为殿下所想,千方百计劝我父亲暗藏此折,而改进《驱民疏》。侯爷是识货的人,你自己拿过看,再跟殿下说说我对殿下的忠心,是不是今天被你们践踏得一踏糊涂?”
见韩谦竟然大胆妄动到直接喝令父亲去拿他案前那张破纸,李冲忍不住又有想要揍人的冲动。
韩谦默抄《疫水疏》时,姚惜水就一直站在韩谦的身后,看姚惜水神色动容,李普也想看看韩谦到底写下什么东西,便忍住韩谦的无礼,走过来将那封《疫水疏》接过去看……
三两千言,不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信昌侯李普便已读完,接着沉默的递给那黑纱妇人。
黑纱妇人看罢,眉眼间神色也随之凝重起来。
李冲好奇心胜,待要接过来看到底是什么内容,能叫他父亲及夫人态度大改。
然而韩谦径直走过去,从李普跟前将《疫水疏》拿了过去,递到满心好奇的三皇子杨元溥案前,说道:“殿下请阅《疫水疏》,要有什么不解之处,韩谦或能解答一二。”
李冲嘴角抽搐两下,硬着头皮站到三皇子杨元溥的身边,凑过头去一起看这张破纸上到底写了什么鬼东西。
韩谦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着三皇子杨元溥埋头去读《疫水疏》,到这时那黑纱妇人都保持沉默,很显然是信昌侯李普与李冲二人决定怂恿三皇子杨元溥在冯翊、孔熙荣面前暴露他的身份,好逼他父子二人彻底就范。
不过,杨元溥在赶过来的路上,都没有一丝要他解释的意思,显然还是太容易受人摆布了。
三皇子杨元溥虽有勃勃野心,但毕竟年纪太小,深处宫禁那幽闭阴沉的环境之中,也谈不上有什么真正的阅历,反而会叫他的心思更加的摇摆不定、性情多疑,自然也就容易受李普及晚红楼的操控;而另一方面,杨元溥长期挣扎着渴望摆脱安宁宫的阴影笼罩,或许天生对掌握一部分真正实力的信昌侯府及晚红楼更为依赖,这都注定了自己很难获得杨元溥真正的信任。
韩谦心里一叹,暗感真要这些自以为聪明的蠢货对自己足够重视,要走的路还是太长。
“城外水蛊疫倘若真这么严重,令尚医局的医官都束手无策,我等凭什么相信此法可行?”李冲自然不肯轻易承认他今日鲁莽行事了。
“你连城外饥民是什么状况都不清楚,还有什么资格说那么多话?”韩谦积了一肚子的恼火,正愁找不到人发泄,见李冲这时候还死鸭子嘴硬,说话自然也是不客气。
他这时候走过去,将默抄下来的那份《疫水疏》,又从杨元溥眼前直接拿回来,收入袖管之中。
然而面对韩谦的无礼举动,杨元溥也是满脸羞愧,都不敢正视韩谦的眼神,后悔没有坚定自己的想法,先问一下韩谦到底是怎么回事。
信昌侯李普示意李冲莫要跟韩谦争辩下去,这事他们有错在先,争辩下去也是理亏——现在也不是争理的时候,而是要确认这《疫水疏》是否真管用。
“即便不提这封《疫水疏》,只要侯爷能想到城外疫情严重,也应该知道将十数万饥民赶往寿州,对寿州也是祸福难料之事,你们怎可以不问韩谦一声,就如此鲁莽行事啊?”韩谦换了一副痛心疾首、后悔莫及的样子追问道。
姚惜水秀眉微蹙,她猜到韩谦再提这个话题,不过是要在三皇子心目中加深信昌侯父子鲁莽行事的印象,但信昌侯李普却是叫韩谦质问得哑口无语,有苦说不出,有谁能料到韩谦藏着这一步棋?
“你既然早就看到你父亲写下《疫水疏》准备进奏,为什么不事前告诉我等?你要是早说此事,李侯爷也不会仓促行事。”黑纱妇人这时候才开口问道。
“殿下跟前从来都不缺人,而李冲性情独傲,邀我去过一趟晚红楼便孤芳自赏,令我难以亲近;至于姚姑娘这边,我实在畏之如虎……”韩谦这时候自然不会承认,他实在不愿意将这封对韩家祸福难料的《疫水疏》拿出来,此时拿出来只是为形势所迫而已。
姚惜水见韩谦还记恨上次对他动手之事,心里暗恨。
“……”信昌侯李普也不计究韩谦有胡搅蛮缠之嫌,沉声说道,“局势不至于不受控制,但首先要确认此法确实可行。”
见信昌侯李普还是回到李冲刚才的那个问题上,韩谦朝杨元溥拱手说道:
“我父亲尚不知道韩谦暗中为殿下效力,但我父亲胸怀宽仁,又心系社稷,不忍看民众受到疫病之苦,在楚州、在广陵就有留意水蛊疫之事。待我父亲任秘书少监之后,得以翻阅、钻研前代医书,才于近日总结出水蛊疫控制之法,写成奏书,欲呈于御前。侯爷此时质疑此法不可行,而我劝我父亲时就说过,陛下得奏书必会召集众臣议事,到时候必有朝臣质疑其法。而父亲费口舌解释清楚,令朝中将臣确认其法可行,到时候城外十数万饥民,必成为诸多争夺的香饽饽,相互牵制之下,极可能令其法不得行,而饥民不得其利。因此,我才劝得我父亲放弃直接进谏《疫水疏》,而宁可担下恶名改进谏《驱饥民疏》,而让我托付信昌侯行此法,实则是借用此法替殿下培植势力……”
说到这里,韩谦又朝信昌侯李普说道:“侯爷既然看到我父呕心沥血所书就的《疫水疏》,如何用此法为殿下谋利,想必不用韩谦在这里再啰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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