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容湛揽着元熙,黝黑的鬓发抵在枕上,睫毛修长,时而微微颤抖一下,恬静得如静穆的岁月。
元熙却是一夜未眠,她不大习惯这样被人抱着睡,虽然容湛的身上暖洋洋的,让人不知不觉便萌生困倦。长夜太过寂静,寂静的能感知他的心跳,噗通噗通,好像比平时更加澎湃。元熙将掌心轻伏在他心口处,他的心一下一下在掌心里撞击。
元熙觉得胳膊麻了,扭动着换了个姿势,他睡梦中却似能感知,把手臂收了收,于是元熙又紧紧贴在他怀里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几层轻纱幔帐,闪烁着温柔的光斑,光影落在他白皙的脸颊上,元熙爬了起来,伏在他身旁,他毫无察觉。许久,元熙伸手捏住他的鼻子,他无法呼吸,这便醒了。
他睡眼惺忪,还有些茫然。
元熙笑了:“大懒虫,你打算睡到日上三竿吗?”
他揉揉眉心,很快精神过来,勾勾唇角:“不行吗?”
“那你睡吧,我可不管你了,我得去看看庖厨做了什么好吃的。”元熙手脚麻利的把衣带系好。
于是容湛也同样麻利的又把她衣带解开,元熙一愣,已被他捉住双手,他翻身一扑,又把元熙压倒在榻上。柔软的鼻息一呼一吸,点在元熙脸颊上,元熙戳戳他:“天都亮了,一会该来人了。”
“我还没起,她们谁敢进来?”
“二哥!二哥你们起床没有,我要撞门了!”
也不知怎的,门外突然传来这样一声喊,容湛倏忽变了脸色,是宬香?!他翻身坐起,麻溜儿将元熙衣带系好,又去架上拿自己的衣裳。
元熙嗤笑道:“你不是说没人敢进来吗?”
容湛一边穿一边指着门口:“别人不敢她敢,宬香这个混世魔王,这世上就没她不敢做的。小时候六弟被她捉弄过一次,吓坏了,打那以后每天不到五更天准醒。”
元熙慢慢穿上衣裙,笑着拢拢头发。
容湛皱皱眉,将她散发往前面挑了几缕,将肩胛遮住。元熙脸上绯红,白皙的肩胛上还残存着几块红紫色的印迹,元熙悄然拍了他一把:“都是你干的好事。”
元熙换好衣裳,这才打开门,宬香往前一扑,正扑在元熙怀里:“哈哈,皇嫂你们怎么这么懒呐!”宬香从腰间解下两个崭新的绣球,样子是一对儿,一龙一凤:“喏,这是我亲手绣的,送给你们做新婚的贺礼,你们可不许嫌我礼物轻哦。”
元熙接过绣球,觉得样子十分奇巧,忍不住赞了一声:“真好看。”
“可不是吗!我绣了整整七日呢,手上扎了好几个眼儿呢。”宬香娇俏撅起嘴,随即一笑:“不过皇嫂你喜欢就好了。”
“哟,快让我看看。”元熙一听见她说扎了手,忙拉过她手来看。宬香手上已经好了许多,只还零星几处红点儿未消。宬香抽回手,笑道:“没事儿的,过两天就好了。”
“阿湛,你看宬香的手多巧啊!”元熙将手球在手上晃了晃,引得下面坠的米珠穗子摇摇曳曳流光溢彩。
容湛拿过一个把玩一阵:“看不出,我这好妹妹竟然学会做女红了?”
宬香把腰杆一挺:“那是,本公主这么聪明,想学当然就能学会啦!”
容湛平日里对这个妹妹也是极为疼爱,她一大清早便来,自然要留她在府上用早膳的。因宬香公主驾到,赵可贞也不得不梳妆打扮前来作陪。
宬香望着桌子正当中的那一碟子点心海棠酥,忍不住抿嘴笑笑:“二哥,你娶了嫂嫂果然大不一样了,连府上的点心都透着一股脂粉气。”
容湛知她是笑着点心样子精致,又是元熙爱吃的,便没作声,只是看了元熙一眼。这一眼满目柔光,看的赵可贞心里不是滋味。
赵可贞扭头给府中一个侍候的小童儿使了个眼色:“去给公主殿下盛一碗玫瑰粳米粥。”
那小童儿是刚从赵尚书府上要来的,连容湛也是第一次见,十四五岁的年纪,样貌却十分出众,半是英气,半是柔美,倒不像别的男孩子那般胡打海摔惯了,反倒像个闺阁里养大的尤物。
“这就是新来的那个?”容湛喝了口粥,不以为意的问道。
“是,这是才刚从家中带过来的,十四岁,名叫元枢。我看他……”
赵可贞话还没说完,便惹得容湛心生不快,他皱皱眉:“姓元?”
赵可贞点点头:“是。”
“这个姓不好,犯了太子妃的名讳。”容湛含了些厉色:“既然是赵家来的,便跟你们家的姓氏好了,就叫赵枢。”
赵枢刚盛了一碗粥,听见主人吩咐,忙跪下磕头:“是,赵枢记下了。”
赵可贞觉得没趣儿,便点点头:“是。”
气氛有些尴尬,宬香公主忙出来打圆场,冲赵枢招招手:“你起来吧。”
赵枢一起身,正和宬香打了个面对面,宬香一个不留意便怔住了。这少年生的面如冠玉,鼻若凝脂,眉似远山含雾,长目微睐似刀裁。
“你长的真好看。”宬香不由自主的赞叹道。
赵枢微微一颔首:“赵枢谢公主夸奖。”
赵可贞的目光在宬香跟赵枢之间游移一阵,笑道:“一个下人而已,公主若是喜欢,何不把他带回宫去,登记造册,便在公主哪里做个内监?”
容湛一挑眉,好好一个孩子,若是安然留在太子府,将来或许还能被指一门好亲事,若是跟公主进了宫,那便再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了,岂不可惜?
赵可贞才不顾什么可惜不可惜,她实在太需要一个靠山了,若是这个小小的赵枢能讨得公主欢心,自己岂不是多了个朋友多条路?再说这个赵枢在尚书府的时候便是个弄儿,供家中哥哥玩乐的小物件,从没有人把他当做一个人。既然是物件,那完整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呢?
宬香公主一派单纯,倒是没往这方面想,带个人进宫倒也不算太麻烦。这个赵枢生的又俊俏,品行又乖,想必皇后皇上会喜欢的。
宬香有点心动,望望容湛:“二哥,这行吗?”
容湛自然不愿驳了宬香的面子,再看这个赵枢也是守规矩的,便也没太纠结,给了便给了。
宬香吃过饭,满心欢喜的带着赵枢回了宫。
赵枢在净身房里躺了三天,幸而是秋冬交界,天气并不热,他的伤口也没有发炎。一切顺当,又休息了一个多月,待到双腿能走路了,他便被安排到了宬香公主的承安宫。
天气渐渐冷了,学宫里添了几个炭盆,穿着一件单袄,烤的身上暖呼呼的。老先生又摇头晃脑的念着什么:“维天之命,於穆不已……”
宬香不想听,转头望着站在一旁的赵枢,他倒是听的挺认真,一双眼睛里好像清澈得透出水光。
“赵枢,赵枢。”宬香低声叫了他几次,他都没有听到。
于是宬香敲敲桌子,他总算是醒过神,望向宬香。这下不仅赵枢回过头,连教书的少傅都跟着停了下来。先前有皇后的嘱咐,公主若是不学,便可惩罚。
少傅慢腾腾的取出一根藤条:“跪下领罚。”
挨打的自然不是宬香,赵枢扁扁嘴,跪到少傅面前,伸出双手:“请您责罚。”
少傅罚学生时自有一套说辞:“业精于勤。”
“荒于嬉。”赵枢答道。
“行成于思。”
“毁于随。”
又答上来了?少傅愣了愣,这个才进宫的小太监竟然会背书,了不起了不起。讨喜归讨喜,该打还是要打,少傅将藤条上下翻飞的抽了十几下,打的赵枢冷汗直流,这才住了手。
“你先前读过书?”少傅问道。
“回少傅的话,奴婢从前在尚书府陪少爷读书时,听过一些,断断续续的不成文,让您见笑。”赵枢丝丝哈哈的忍着手痛,答话一丝不苟。
听他说话,少傅的火气倒是小了。
赵枢手心里一阵火烧火燎的疼,他一手使劲儿掐着腕子,想减轻一些痛楚,可惜少傅下手太重,他的掌心里红肿一片。
宬香有些歉疚,原是自己偷懒,反倒连累他替自己挨打。
少傅看看沙漏,也知时间差不多到了,便将桌上书本笔墨收拾干净:“今日讲学的维天之命一篇,请公主誊抄十遍,明日臣要验收。”
十遍?!宬香翻了个白眼,这不是要她命吗?她平时抄首四句五言诗都嫌麻烦,这一篇诗经抄十遍,还不把她爪子累折了?
少傅出了学宫,赵枢轻轻的帮宬香收拾桌上弄撒的墨汁:“奴婢来帮公主抄吧?”
“你?”宬香眼睛一亮,转瞬又摇摇头:“不行,连字迹都不一样,少傅会发现的。”
赵枢微微一笑:“公主有所不知,奴婢在尚书府陪公子读书的时候,师傅也常叫公子抄写,公子不愿抄,便叫我模仿他的笔迹代抄,师傅从来没有发现过。”
“你会模仿人的字迹?”宬香睁大眼睛。
“公主不信?”赵枢温然望着宬香:“公主只要抄写一遍,其余的九遍,就由奴婢代公主抄吧。”
宬香从未跟一个男人凑得如此之近,偏偏他还生了这样一张俊俏的脸:“那你先模仿一个给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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