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熹茵堂的店契从老太太房里出来,元熙心下里一阵爽朗,菊香抱着绸子追出来:“三小姐等等,老太太说,这绸子还是给三小姐留着用。”
“菊香,昨天族老都说了什么?”
元熙这一问,菊香兴高采烈的神情也暗淡下来,不难猜出,族老昨天的态度一定很过分。菊香忸怩道:“三小姐,您就别问那么多了,反正不是什么好话,听了反倒添堵。我看族老没什么眼光,三小姐您准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您呀,就开开心心的打理店中的事宜,过几天字号开张,您可有的忙了。”
菊香没再说什么,把绸子交给令儿,自己转身回老太太身边去了。令儿凑上前,低声道:“小姐,菊香说话吞吞吐吐的,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儿,无非是等着看我的笑话。仗着自己是祖父的大哥,就在府里耀武扬威。生意上的事儿他懂什么?不过是祖父的一个副手,说白了就是跑腿的,现在竟然端起架子来了。”元熙愤然道:“等着看吧,以后在卫家,说话要凭真才实干,地位要靠自己来挣。”
……
元嘉躲在自己房里,反锁着门,一天不吃不喝。脑海里反复演绎着早晨的情形,老太太手中,包着店契的红色包裹皮刺痛了她的双眼,痛得流泪不止。凭什么,凭什么老太太这么偏心眼儿,自己好歹也是卫家的大小姐,说起来还比卫元熙大上几岁,凭什么她卫元熙能接手生意,自己却不能?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尤氏愁眉不展,扣了三年月钱已经很烦心了,偏又让卫元熙这小贱人摆了一道,自己丢了面子不说,还让她得到了一张店契。元嘉房里的丫头端着一盏汤敲了一天的门,几乎带了哭腔,也不见元嘉吭一声。尤氏轻声问答:“大小姐还是什么也没吃吗?”
丫鬟点点头:“姨娘,这可怎么办呀?”尤氏轻轻叩了叩门:“元嘉,你出来,娘有话对你说。”
听见是母亲的声音,元嘉终于打开房门,一头扎进尤氏怀里哭出声来:“娘,凭什么,我真的不如她吗?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
尤氏从丫头手中接过汤,吩咐道:“你先下去。”尤氏温然搂着元嘉进了门:“很心痛是么?若是心痛了,就拿出勇气来对付她。”
元嘉睁大眼睛:“您是说?”
“那丫头的典当行不是要开张了吗?做姐姐的,你不送一份儿大礼吗?”尤氏目光沉静的如一潭深水。
哔哔啵啵的爆竹声吸引了过往百姓的目光,人们纷纷围上来瞧热闹。小孩儿们蹲在地上捡没炸完的炮儿,大人们议论纷纷。想看看这卫家的典当行换了谁当主人。
元熙盘了个简单的云顶髻别了一枚点翠蝴蝶,一只银质小步摇。披着一身桃红斗笠站在店面门前。伙计们穿了全新的衣裳,显得格外精神。
“三小姐,恭喜恭喜,新店开张,开门大吉!”迎面而来的是赵老板,他身后跟一个捧盒子的小厮。元熙忙迎下台阶:“赵老板,承蒙关照,里面请。”
赵老板给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当众将捧盒打开,里面静静卧着一串儿东珠,每颗珠子都是葡萄大小。元熙一愣:“赵老板,您这是?”
“你开典当行,我来做买卖。这你瞧瞧品相,五百两,要个死当。”赵老板一抱拳笑道:“三小姐,往后还请你关照。”
君子之交,不计黄白之物,元熙点点头:“以后相互照应。”又吩咐道:“叫朝奉唱喏。”
“万永行赵老板,圆子一串,当银五百两……”
元熙一抱拳:“各位街邻,以后小店还望多多照应。”元熙又吩咐两个学徒站在街口散钱,几十吊钱撒着抛出去,散给穷人。
司理姓刘,名天宝,双手抱怀,不以为然的啧啧舌。掌柜王贺瞥了他一眼:“怎么着,你牙疼?”
刘天宝撇撇嘴:“我就说三小姐不成吧,这哪儿像做生意,这是做善心呢。拿着大把大把的钱往外撒。”
王贺笑道:“你操这份儿闲心,又不是从你兜儿里掏钱,你还心疼怎的?”
刘天宝摇摇头,叹了口气:“不成就是不成啊,还什么熹茵堂,谁听得出这是典当字号?”
王贺见他眼睛一转儿,就知道他又有了坏主意,忙扯住他:“你想干嘛?”刘天宝坏笑道:“我能干什么呀?不过想试探试探,咱们这儿总得有个做管事儿的。”
当铺里头分了四级,在元熙来之前,司理刘天宝就是这儿最大的伙计,他占了店里两成的本钱,因此坐了司理这个位子。另外四个就是掌柜王贺,朝奉阮二和司柜李霖。从前刘天宝是听命于卫东书——卫家商号的老板,他在人前也觉得体面,现在要他听命一个十几岁的丫头,他自然是不服气的。
刘天宝悄声叫了朝奉阮二来,两人嘀咕了几句。阮二一愣。刘天宝就势捣了他一拳:“愣什么神儿,还不快去。”
元熙和赵老板正坐着吃茶聊天,听见朝奉阮二在唱喏:“裘皮大衣一件,当银二两……”
元熙眉心一挑,叫了声:“慢着。”
朝奉阮二和司柜李霖两个人都愣住了,掌柜王贺低下头,司理刘天宝也跟着一挑眉:“三小姐怎么了?”
元熙放下盖碗,冷然问道:“阮二怎么回事?第一天当朝奉?”阮二向刘天宝瞥了一眼,刘天宝赔笑道:“三小姐,阮二有什么不妥吗?”
这样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元熙前一世见的多了,看阮二那副委屈模样便知道,这是刘天宝吩咐他做的。元熙冷笑道:“听不出来哪儿不妥?怎么,你也第一天做司理?”
赵老板见这架势,忙找了个缘由匆匆离去了。赵老板是聪明人,这是你自家的矛盾,外人看着终归不好。元熙见赵老板走了,自己走到柜台前,典当裘皮大衣的是一个穿粗布的老人,元熙就那件裘皮大衣翻了翻,淡然道:“虫蛀鼠咬破皮烂袄一件,当银二两。”
老人拿了当票和银子,讪讪的走出熹茵堂。司理,掌柜,朝奉,司柜四个人面面相觑,谁都不说话。当铺里的行话很多,外行人根本不懂。原以为元熙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摆设,没想到也不是个善类,众人一时间都似霜打的茄子,蔫儿了。
元熙稳稳坐下,端起盖碗儿喝了口茶:“我知道,你们看我年纪轻,又是个女的,都不服气。心说大老板怎么想的,怎么把一个不着边际的毛丫头送到这儿来了,是不是?”
元熙冷笑道:“刘天宝,你说是不是?”这话正是刘天宝心中所想,他阴着脸,也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你们心里一定想,三小姐年纪小,肯定是个菩萨,说白了就是个傀儡,还不任凭我们拿捏吗?我们只要不出力,三小姐就只有哀求的份儿。”元熙放下盖碗,逼视着眼前的四个人:“你们的手段我都知道,有本事却藏着掖着,那跟没本事也没什么区别。我不养闲人,往后各位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也不查你们。不过,谁要是被我揪出错儿来,我就要按规矩惩治。我不管谁的体面,当铺的利润就是体面,要是在谁的手里损了一厘钱,我就拿他的体面顶上去。行了,你们做事儿去吧。”
令儿站在元熙身后,呆呆的听着元熙申斥他们的话,这话听起来很老成,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十几岁姑娘说出来的话,再看四个大伙计,个个儿收了气焰,态度也老实了很多。低声问道:“小姐,您方才为什么说那裘皮大衣是破的,我看着分明很好呀?”
元熙笑而不答,反问道:“令儿,这对儿翡翠耳环是你最宝贝的东西吧?”
令儿点点头。元熙一伸手,令儿取下耳环放在元熙手中。元熙笑道:“这耳环你若是自己摔一下,或许没什么,若是别人给你摔了,你是不是要心疼?同样的道理,像裘皮这样的东西,放在自家箱子里,被虫子咬了,只能自认倒霉。若是存在别人那,稍有损伤,就心疼的不行,势必要索赔。这样赔来赔去的,当铺还能开吗?”
令儿含笑道:“我明白了,所以‘虫蛀鼠咬破棉袄’就是说,破了烂了不关我事?”
元熙点点头:“这不过是句简单的行话,他们故意说成裘皮大衣,无非是想看我懂不懂里面的门道,若是不懂,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糊弄我。当铺的利润不容小觑,若我真不懂,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能把当铺搬空。或许就是这个潜在矛盾,族老才叫我来管当铺。他想看我出错,再让尤氏出来力挽狂澜,只可惜,这个算盘打错了。”
令儿啧啧舌,她万没想到,这里面竟然暗藏这么多的名堂。又笑道:“幸亏小姐都懂。”
元熙冷笑道:“他是看我叫人在街口散钱,心里不痛快,才故意试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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