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昏倒之前被人抱住的那种感觉,我实在没办法忽略掉。
刚才醒过来,我想起这个的第一反应,是吴戈,我是被吴戈抱住了,毕竟当时在墓地和我一起的人,也只有他。
可是不对,那种感觉不对。
我看了眼吴戈,他正把一杯水递到我嘴边,水杯里插着一根吸管,“喝口水。”
我咬住吸管吸了一小口,原本干涩的嗓子舒服了好多,我吐掉吸管,一张口讲话才发觉,自己的嗓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哑掉了。
“是你把我抱住的?”我吃力的问吴戈。
吴戈正转身去放好水杯,他背对着我,含糊的嗯了一声。等他转回身拉了把椅子坐到我床边,我马上又问了一句,“还有谁,也在墓地。”
吴戈目光丝毫没因为我这句话有什么波动,就像早有心理准备我会这么问他,他只是定定的看着我,他摇摇头,算是回答我了。
我不信他的话,可是想要继续追问下去时,一个念头压住了我的冲动,我知道自己追问也没多到意义,就仰头看着天花板,避开吴戈的注视。
良久之后,吴戈才打破了沉默,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我,“潘茴,你好好休息一下,医生说你身体有点虚,最好静养一下。”
我在枕头上换了个位置,继续不看他,也不说话。
吴戈也不出声,他迈步走到床的另一侧,正好是我避开他视线的角度,我来不及再换姿势和角度,只好看着他。
“我知道突然要面对这样的状况,没人能做到无动于衷,可是,他已经不在了,我们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吴戈忽然半蹲在了床边,和我视线在一个水平线上,眼神真挚的看着我。
我看得出,他跟我说这些时,眼神里一直在努力克制着什么情绪。
看他这样,我反倒内心格外平静,我咳了一下清清嗓子,哑着声音问吴戈,“他,走的时候,没留下什么话吗?”
吴戈嘴角抽了一下,低头回答我,“据我说知没有,发生的太突然了,从发作到他走,只有几分钟时间,他应该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
我看着吴戈,“我想抽根烟。”
吴戈迅速抬头,我看得出他第一反应是想拒绝我,可是看了我一秒后,他改了主意,盯着我把手伸到衣兜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递给我,“病房是禁烟的。”
他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已经把烟递给我,等我接过去把烟叼在嘴里了,他跟着拿出打火机,帮我点了烟。
烟雾缓缓蔓延开来,我戒烟好久了,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捡起来,眼前这么想抽烟,我也说不出自己因为什么,就是特别渴望重新尝尝烟草的味道。
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觉得,自己那个戒烟的誓言,已经没了继续坚守下去的意义。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到一份久违的如释重负感,可是这感觉来的快去得更快,很快就被多上千百倍的压抑和绝望感,取而代之。
我知道自己现在很危险,也许随时就会在下一秒突然崩溃,我现在只不过在努力挣扎挺着,因为我心里真的还没彻彻底底的绝望掉。
我还要再试试。
有了这么份念想的支撑,我的脑子也清楚起来,接着抽烟的功夫,尽力回忆着昏倒前能记住的所有细节。
一根烟的功夫里,吴戈始终没打扰我,我以为他也会抽上一根,可是吴戈并没有,他在我抽烟思考的时候,起身站到了窗口那边,半边身子倚着墙壁,眼睛看着外面的天空,像是也在想心事。
烟头的那点红光彻底熄灭后,我看着吴戈,“抽完了。”
吴戈应声回神,转头看着我,目光意味不明的打量着我。
我从床上坐直身子,“你现在,还是警察吗?”
“是。”吴戈一点都没犹豫,秒回了我。
我再问,“那你知道你们组织上,怎么又改了决定,给了他……”我本来想说井铮的名字,可是一想起那两个字,心口就钝痛到不行,只能用“他”来替代,“怎么又给了他烈士的荣誉,不是说了功不抵过,要让他接受该有的惩罚吗?”
问完了,我看着吴戈,嘴角勾起笑了笑。笑的时候,心口感觉更疼了。
吴戈转头又去看窗外,“我没那么高的级别,可以知道上级决定的原因,抱歉不能回答你。”
他难得这么客气正常的跟我讲话,我听了还有些不适应,可是吴戈的语气让我觉得他说的是实话。
其实我也清楚,他未必知道这里面的真正内幕,我只是不甘心的想要抓住任何机会,去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吴戈咳嗽一下,扭回头朝我走过来,边走边对我说,“人已经不在了,这些事情没什么意义了,现在重要的是……”他在我面前停下来,低头看着我,“重要的是,你还要继续生活……其实出事之前,我还见过他一次,他当时跟我说起过你,他说过希望你过好没有他的生活。”
我听着这些话,忍了忍,最终还是红了眼眶。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有些艰难的开口,“吴戈,你知道生离和死别,区别在哪儿吗?”
吴戈目光一敛,沉默片刻后才说,“你觉得区别在哪儿,说说,我想听。”
我冲着吴戈伸出一只手,两根手指动了动,“再给我根烟。”
吴戈盯了我两秒,还和第一次那样,很痛快的把烟给我帮我点着,然后等着我说话。
我吸了两口烟,把烟夹在指间举到眼前,眼神迷离的看着烟头那点火光,“生离,虽然可能这辈子都不再见了,但是那个人还和你一样活着,要是你没出息还对他不死心,那就还有偷偷惦记着他的权利……很多年以前,我体会过这种日子。”
我停下来,把烟狠狠地吸进肺腑里,有些辛辣刺激的烟草味道,让我忍不住咳嗽起来,我咳着闭上眼,眼前晃出来井铮替我挡住舒婉婉那一枪的情景。
我心里许久没显露出来的那种狠劲,腾的冒了出来,我猛地睁开眼,憋足劲又吸了一大口烟。
把烟吐出去时,我在想啊,要是挡了那一枪后他就那么死在我怀里,也许……我会容易接受一些,因为那样的话,我会一直背着自己的命是他拿命换来的负重感,我会有所牵挂的努力坚持下去。
可惜不是这样。
“潘茴,”吴戈突然叫了我一下,我迟钝的转头看他,看见他又把一根烟递给我,我这才发觉,自己手上的第二根烟,居然这么快就被我抽光了。
我接过烟,吴戈要给我点着,被我拒绝了,我夹着没点的烟,逼自己把话接着往下说。
“死别呢,就是除非你也死了,”我眼神一滞,纠正自己的说法,“不对,应该是是就算你也死了,到了那边,可能也见不到他了,就是不管你活着还是去死……那个人,都再也见不到了。”
听我说完这些,吴戈的呼吸跟着沉重起来,我眼角余光看得到,他把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我说不下去了,吴戈也全无声响,病房里死寂一片。
“有人抽烟吗,怎么这么多的烟味儿啊!”病房外,陡然传来了女人询问的声音,应该是护士或者什么人闻到了烟味儿,正在找源头。
这突然的一出,倒是打破了病房里的沉闷气氛,我转头瞧着门口,似笑非笑起来,还对吴戈说,“被发现了。”
我没听到吴戈的回应,只好转头又去看他,本来想对着他继续保持笑容,结果却被吴戈现在的模样给震了一下,嘴角的笑下意识就收回去了。
吴戈眼圈红了,一侧脸颊上还有一道很明显的泪痕,他在我面前哭了。
我看他这样,暗暗咬牙,让自己别跟着他一起掉眼泪。
吴戈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很艰难的张开口,“潘茴,”
可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一阵敲门声给打断了,病房门外传来女人的说话声,问我们是不是有人在病房里抽烟呢,然后语气很不愉快的大声又说,医院的禁烟区,在什么病房里都不可以抽烟。
吴戈眼神凌厉的瞪着门口,人忽的一下站起来,看上去就像要冲出去和人打架的架势,我莫名跟着紧张起来,开口拦他,“是我们不对,你别……”
我的话也没说完,吴戈拿阴沉的眼神把我打断了,他朝我俯身靠近过来,声音沉沉的说,“我觉得,一个把生离和死别都体验过了的女人,可以好好的生活下去。”
他说完,也不等我作何反应,迈步就朝病房门口走了过去,然后猛的一下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听见门外有女人说话的声音,起初还很大声,可是很快就没了什么动静,吴戈的声音始终没出现过。
不清楚他出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这一幕之后,我直到这天晚上才再次见到吴戈。
吴戈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时,整个人已经回到了他过去那个我熟悉的状态,他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还把百里山河也带了过来。
我看到百里才想起,我之前跟他在凛安行宫博物馆分开后,就再没联系过,他可能找过我。
百里山河进了病房,看着我安静的打量了一圈后,才笑容温和的开口,“我打你的手机,是你这位朋友接的,我才知道你进了医院。”
我猜到可能会是这样,也就没多想,百里山河也没问我为什么会昏倒进了医院,也许他已经从吴戈那里知道了事情经过。
吴戈告诉我,医生说我今晚就可以出院回家,他的意思是让我再住一晚,可我马上拒绝了,我想回家。
一个小时后,我被两个男人送回了家里。
等他们都离开后,我就像平日每天下班回家后的常态那样,换衣服,洗澡,简单收拾一下家里,然后换上最舒服的睡衣,坐到沙发上我坐惯的那个位置上,打开电视随机停在一个频道上。
是纪录片频道,我看了几眼节目内容,眼神就凝滞下来……是一个讲述消防员的纪录片,画面似曾相识。
一个满脸脏污基本辨认不出具体样貌的消防战士,刚刚完成一场大火的抢救任务,累的不行,接过同伴递过来的一瓶水,仰头咕咚咕咚的一通猛灌喝着水。
我的情绪,一下子崩掉了。
电视节目的音量,很快就被我的嚎咷痛哭淹没掉。
这个夜晚,我逼着自己面对了那个残酷的现实……那个把我从火海里救出来的人,他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我不敢再提起的名字,叫井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m.feisxs.com
飞速中文唯一官网:feibzw.com 备用域名:feis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