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隐士的前半生
第九十八章 西域汉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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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昌故城,你体味的荒凉,甚至会超过杜甫的名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里没有花没有鸟,没有一根草木的存在,只有黄沙和断壁残垣,没有一丝生灵。

这是一个死去的国都,尽管它曾在历史上成为汉族在胡地最有影响的政权,尽管它曾在玄奘西行路上起了决定性作用。尽管它现在是联合国认定的世界文化遗产,尽管我们也经常说起一个国王的名字:麴文泰。

有人说:西安的导游靠嘴,华山的导游靠腿。但要理解这里,既要靠腿,又要靠嘴。

这么大的面积,这么多的断墙,要整个走下来,是很费体力的一件事。但一到此处,小池就领我们走到一段城垛处,拍了拍它上面的黄土,说到:“应该是这里,东门,这里往东,有条笔直的大路,直通焉蓍,玄奘应该是从这里入城的。”

“城东这么多入口,你怎么能够肯定是从这里进来的呢?”思远问到。

“国王带着后妃大臣、文武百官,连夜迎接传奇的高僧,只能在最大的城门,遥望玄奘东来的方向。”小池的语言中充满了神往。

“啊?要不要这么隆重?玄奘出名了?国王如此重视?”高妍的问题很直接。

“一个特殊的经历,让玄奘在西域名声大振。这位国王特别派出使臣迎请,自己还亲自连夜在都城门口迎接,还有特殊的原因”小池回答到。

“啥经历,可以如此圈粉?”高妍的兴趣来了。我明白了小池的这一套,欲擒故纵、欲言尤止,勾引听众的兴趣,一路上,我熟悉了,但对高妍,始终管用。

“他穿过了莫贺延碛,独自一人,这可是了不得的经历,几乎可以用奇迹来形容。”小池说到:“玄奘九死一生,逃离大唐的关隘,终于来到西域,但摆在他面前的巨大难题也改变了,原来是唐王朝的追捕,现在是自然界的沙漠。从敦煌到哈密之间是一片荒漠,我们在车上也有所见识,但当时最大的困难在于,这中间必须穿越一片沙漠,莫贺延碛,别说一个人,就是一个商队,在物资充足的情况下,也经常有去无回,此时玄奘只有一匹马、一个人。他坚毅前行,因为,从他立誓西行求法以来,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可比唐僧难多了”张思远说到:“毕竟他们有四个人,还沿途有地方化些斋饭。”

“沿路的白骨吓不了他,但真实的困难接踵而来,他先是遇上了沙尘暴,迷路了,然后又不慎打翻了水袋,失去了维持生存的最重要东西。干渴和饥饿来临,他越来越茫然,机械的没目标地进行,终于走不动了,你们知道他渴了多少天吗?”小池问到。

大家都在摇头。“我看到医书上说,一个人完全缺水的情况下,可以活三天”张思远说到。

“他渴了五天四夜,滴水未进,没死也濒临绝境了。强大的意志开始崩溃,作为一名和尚,他只有瘫坐沙地盘腿念经,以待一死。但心情却难以平静,他在祷告观音菩萨:您如果把取经求法的使命交给我,就不该让我此时死去;您如果没有交给我这个使命,当初我就不应该来。幻觉出现了:观世音菩萨仿佛出现在空中,向他微笑。”

“怕是差不多了吧”思远感叹到:“临终幻觉,表示他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

“此时,奇迹发生了,那匹老马突然奔腾起来,一声长啸,向一个方向跑去。玄奘凭着求生意志和一丝对观音菩萨的信仰,也追向前方。沙丘那边,一个清泉出现了,甚至它的周围还长着一些小草和芦苇,这股在茫茫沙漠中的清泉,仿佛观音菩萨的甘露,让他和马匹畅饮,他装满了水袋,甚至还洗了个澡,难道这不是奇迹吗?”

“是不是真的哟?”妍子怀疑到。

“玄奘亲口所说,辩机亲笔所记,皇帝亲自御览,《大唐西域记》中白纸黑字,他骗过后人吗?”

我得证实:“那本书上的记载,至今考古印证,没有不实之言。”

“独自一人穿越莫贺延碛,这本身就是个奇迹,震动西域,所以也被高昌国王所知。当然,高昌国王全力迎接,还有另外的原因。”小池指着这一片辽阔的故城遗址说到:“这里曾经是一个王国,由汉人统治,曾对中原称臣,它虽然毁灭于元代的一场战争,但在1300多年前,这里曾是水草丰茂、钱粮充足的西域乐土,统治这里的,是祖籍兰州的麴姓王朝,这里完全按照汉族内地的机构设置,使用文字也是汉字,主要人民也是汉民。”

“为什么呢?”思远问到:“它离中原已经很远了啊?”

“西汉时代车师将军行军至此,兵粮不足,部分战士留下此地屯垦,形成了这个国家。”小池解释:“国家虽然很小,但从文化、政权和意识形态、生产方式等,都与中原地区一脉相承,当时,他们的国王叫麴文泰。”

我知道,早在汉代,张骞通西域后,汉朝就没有停止过对西域的经营,尤其是在卫青、霍去病打败匈奴后,中原王朝的武力、政权和文化影响就深入到西域了,建立了许多都护府,留下了许多守卫和屯垦的汉人。高昌国,就是这段历史留下的见证。

“这位国王到过长安,对中原王朝称臣”她想了想,继续说到“更重要的是,他亲眼见证过中原王朝的繁华和强盛,对汉文化是由衷的佩服,也许还有一个因素:他以及他的子民都有对中原地区的思乡情节。”

“你刚才说国王祖籍是哪里人?”思远问到。

“金州,也就是今天的兰州。”

“今天,内地姓麴的人可不多。”思远感叹。

小池没接他的话茬,继续沉浸在历史的故事中:“派出去接玄奘的使臣跟玄奘表达了国王的请求,原本,玄奘的内心是犹豫的,高昌并不在他的计划行程之中,但禁不住使臣所表达出来的热情,也答应过几天前往。但使臣却要求他当天启程,原因是:国王如果不等到你的到来,他睡不了觉。如此热情,让玄奘感动。本着弘扬佛法的信念,玄奘踏上了新的征程,这极大地改变了他西行的面貌和处境,意义十分重大。”

小池背靠城门遗址,望向东方,如同一个电视节目讲述人,充分展现了她戏精的本色:“使臣的预先通报让国王有时间准备,当玄奘一行从东面大路上走来时,看到最高礼遇最为豪华的迎接队伍,礼乐齐鸣、冠盖如云。”

“啥意思?说人话!”高妍明显对古文生疏。

“就是今天铺红毯、鸣礼炮、奏国歌的意思”我打了个比方。

“大概差不多吧,国王亲自到机场迎接,对吧?”小池也调皮地比拟了一下,接着说到:“那是晚上,接到了,安排住下,第二天一早,当玄奘醒来时,发现王宫妃嫔持烛、大臣外面侍立,国王亲自等待,就知道,今日说法的节目,必须开始了。”

她把电视节目《今日说法》引用到这里来,把我们都逗得哈哈大笑。

“高手就是高手,不光是在座的文人,包括高昌国当地的高僧,一律被玄奘的佛法修为和知识所折服,个个五体投地,顶礼膜拜。大家知道,国王是到过中原的,是见过高僧的,但听了玄奘的说法,才明白,这是他所有见过的高僧中,最高的人,没有之一。”

“从此,国王的请法以及到各寺院的**就成了玄奘在此的主要内容了,国王对他的崇敬也与日俱增。”

“这里原来也有寺院,也有和尚?”思远感到比较诧异。

“当然,当时这里的佛教也比较兴盛,当时在高昌国,儒、释、道都有,光佛教的寺院都有几十座,僧侣也有二千多,它毕竟是个国家啊。”小池回答到。

“那他究竟在这里待了多久?”高妍问到。

“几个月吧,我记得不太确定了。”

“九个月也算几个月,两个月也算几个月,你这BUG”高妍调侃到。

谁知小池忽然严肃起来:“纠结这点时间,此时有意义吗?你这一问,我倒想讲讲玄奘在这里听到的一个故事,他专门讲的故事,你们想不想听?”

“听听,玄奘大师也是个爱讲故事的人?”高妍的兴趣倒没受影响。

“这段故事写在玄奘大师的回忆录中,我把梗概描述一下。以前,此地有个胁尊者,他的名字有来历,先不说。当时他已经八十岁了,头也白了、眼也花了、走路也不稳当了,当他走在街上,连小孩都在取笑他,说他行将就木没有用了。他回到家反思:难道我这一生就这样度过了吗?难道我就不能有所成就吗?于是,他决定追求佛法,弄清人生真谛。他发誓,如果一天不参透佛法,他的胁骨就不挨席子,也就是不睡觉的意思。经过了苦苦的修为,他终于大彻大悟,成为一代上师,许多弟子归附而来,国王也愿意聘请他为国师。这引起了许多其他和尚的不满,要求与之辩论,他只好答应。在他讲授佛法时,经过了几天几夜晚,没人能找出毛病,但在最后一次,他在引用佛经时,无意中将一个词的顺序说反了,被人抓住了把柄,死死纠住不放,他无法辩驳,只好咬舌自尽,自尽前,他对自己的弟子说:永远不要和比你愚蠢的人辩论!”

“小妖精,你敢骂我!”高妍突然向小池追去,小池赶紧逃跑,最后躲在我身后,喘气。高妍站在我面前问到:“哥,咋办?”

“我打!”我象征性地在小池背上打了几下,然后高声问到:“叫你乱说,刚讲了的,胁尊死在哪里?死在嘴上!”大家一阵哄笑。

“你继续”思远的兴趣未减“讲唐僧。”他发现了自己错误的习惯,连忙改口:“讲玄奘。”

“太有才了也不行”小池笑到“我就有这个体会。”

“你真敢脸上贴金,严肃点”我提醒到。

“大师的信众越来越多,每次法会,王公大臣们匍匐于地,用自己的背给大师铺路,让大师从背上走向法台,这种荣誉只有宗教狂热的人,才给得出来。国王成了他的粉丝,坚决要求他留下来,当他的国师。但被玄奘拒绝了,他耐心地向国王讲述了自己求法的原因及誓言,希望国王收回成命。但国王想留下他是真心的,也始终坚持自己的要求。甚至对大师说:我要不放你走,你走得了吗?这就是强行留下了。没办法,玄奘大师只好绝食抗命,一连三天不吃不喝,国王亲自端食侍候,也不吃。直到气若游丝,命在旦夕,国王才明白,不可勉强了。于是跟玄奘提出了另外的要求。你们猜?”

小池的智力测验题,没人理睬,因为这段故事,只有她看过。

她只好继续说到“第一,他要与玄奘结拜为异姓兄弟。第二,他要玄奘答应,求法回归后,要在高昌逗留三年,专门讲经传法。这要求过不过分?”

“当然不过分”妍子接话了,说明她也听入了神。

“回答正确!玄奘答应了国王的要求,国王就开始了他下一步的工作,利用一个月的时间,为大师的前行作准备。玄奘也十分珍惜这一个月的时间,全力地到处讲经说法,仿佛这是最后的机会。”

“他后来回来了吗?”妍子问到。

“我先不告诉你,免得你知道了结局,就不听我讲了。”小池在掉胃口。“你就不想听听国王准备了些什么吗?”

“快说,我们听就是了。”妍子妥协了。

“我把大师的记载分了一下类,大约包括金钱、马匹、人员、货物、文书四类,我一一向大家介绍。先说金钱,给黄金百两、银钱三万,多不多?”

“相当于今天多少钱呢?”凡是与钱有关,妍子就感兴趣。

“你个财迷,这只是现金,大约值个千万富翁吧。”

妍子吐了吐舌头,说到:“带这么多现金,碰上打劫的怎么办?”

小池继续说到:“上好马匹三十匹,相当于今天三十台宝马,也算值钱的吧?”

妍子感叹到:“又一个千万富翁没了。”

“当然司机还是要配齐的,二十五个强壮汉子牵马拖货,再配秘书经理,四名年轻和尚作弟子,这队伍齐不齐?”

“这公司有规模了”高妍与小池一唱一和,有点说相声的意思。

“货就更贵了。法服三十具,也就是三十套和尚穿的衣服。果味两车,估计是核桃葡萄干等坚果,新鲜水果在路上容易坏掉。更重要的是,凌绡500匹,这就太贵重了!”

“凌绡是个什么东西?”妍子问到。

“就是高档丝绸,这条路为什么叫丝绸之路?因为丝绸是所有商品中最珍贵的东西,是这条路上真正的硬通货,所有西域来的商人,拿着本国的特产,不远万里进入长安,所为何来,主要是为了丝绸。普通人,十年收入能不能值一匹凌绡,我表示怀疑。”

“这么贵,我的天!”妍子服气了,因为她觉得,她家所有财产也值不了这么些丝绸。

“国王修书二十四封,是给沿途二十四个国家的官方文件,主要意思是,我弟弟要到西行求法,请各国政府给予方便照顾,给予全力保护。当然,每一封文书,都附有当时世上最珍贵的丝绸:大绫一匹,你们想想,这是不是为大师的西行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我明白了”张思远感叹到:“所谓御赐袈裟、所谓几个徒弟、所谓关防文书,《西游记》描写的东西,是借鉴这里来的。”

“还包括御弟哥哥!”妍子没忘记这茬:“这下威武了,一路顺利?”

“麻烦也不是没有,就像你说的,打劫的就是麻烦。国王率领全体官员及全城百姓亲送大师出城,应该是从这里出去的”小池边解说边带我们游览,此时已经走到西门遗址,她背对西门,面对西方,感叹到:“双方流泪相别,国王还出城送了几十里,直到大师的队伍消失在西方的地平线。”

她说到这里,手搭额头,定格于一个眺望的动作,被妍子打了一下:“别演了,继续说,说劫匪的事!”

“那事也怪。他们走了好些天,一次,突然听到远处马叫人喧,感觉不好,果然一队劫匪来了,把大师的马队团团围住,所有随行都吓住了,当然,大师是镇定的,他也劝大家不要慌张。他自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况且,他认为,劫匪为财而来,并不一定要命。他的镇定倒使劫匪犹豫起来,这一犹豫不得了,又来了一帮劫匪,两帮劫为了争夺地上的物资,双方打了起来,越打越远,最后都不见了踪影,你们说,这叫什么?”

“分赃不平先打架!”我笑着说到:“我原来在部队看守犯人时,也遇到过这种罪犯,内讧是他们坐牢的直接原因。”

“那后来呢?”妍子问到:“后来就没什么灾难了吧?”

“人造成的灾害不多了,毕竟当时西域最大的势力是西突厥叶护可汗,看在高昌王修书肯请的面子上,更是看破那五百匹绫绡上,为玄奘提供了强有力的武力保护,但更大的灾难来自于自然界,过帕米尔高原时,冰天雪地,极寒天气加上高原反应,病倒的人一个个死去,最后只剩下几个人了,其中过程悲惨万分,可以说是九死一生,终于到了印度。到了印度后,虽然也有过被其他教派绑架的危险,但也算到了他最想去的地方,参拜了佛的诞生地等著名遗迹,到达了当时最伟大的佛学研究圣地那难陀寺。这里还有一个传奇,留在下次再讲,反正大师一生充满传奇,也不少这一个。”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要离开这个故城了,小池准备结束她的讲解。

在离开时,看到正午的阳光直射在残垣上,黄色的土墙黄色的沙丘,仿佛有某些砂砾偶尔闪光,那是历史上某位国王的眼泪?还是玄奘曾经残留在这儿的光辉?也许,更多是后人们在凭悼时,伤感的泪水吧。

在车上,妍子仍然追问到:“你还没有告诉我,他和高昌王的约定呢。”

“他们再也没有见面了。”小池感叹到“十七年后,玄奘大师归国,到了新疆,打听高昌王的情况,才知道高昌已经亡国,麴文泰已经死去,玄奘就再也没有踏入这片土地、进入这个故城了。”

“怎么回事?”思远也好奇地问到“谁灭了它?”

“唐朝大将侯君集。”

“不对啊”思远问到“他不是已经对中原称臣了吗?怎么还要打他?”

“一个袖珍小国,在大国面前的选择是非常困难的,况且它处在这么好的交通要道,谁都想控制它。原来麴文泰第一次到中原时是隋朝,那时隋朝国力旺盛。当第二次到中原时,是唐朝,由于刚经历过长期的战乱,长安显得比以前差些,对此麴文泰作出了错误的判断,以为中原的国力不行了。再加上强大的西突厥,近在眼前的胁迫,使他不得不倒向突厥,结果犯了颠覆性错误。唉,当时要是有玄奘作为国师在就好了,至少可以帮助他正确判断形势。结果唐朝派兵攻打,麴文泰向西突厥求援,援兵未到,唐朝大军已兵临城下,悔惧交加的麴文泰,死在亡国之前,其儿子最后举国投降,高昌国就不存在了。”

大家一阵唏嘘,感叹世事无常。

“虽然佛说:过去心不可得,但谁又能轻易忘掉过去?况且,是对自己如此情深意重、提供巨大帮助的国王兄长。玄奘回国后,虽然不能在唐朝皇帝面前提麴文泰的名字,因为麴文泰算是唐朝的叛国之王。但在私下里,大师却多次流露出对这位国王兄长的怀念,这些故事和话语都被他的弟子记录在回忆录里,让我们今天仍然了解这一段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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