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点了吗?”
金南一轻声问着,忧色遮掩不住。
萧剑扬现在面色苍白得可怕,大量失血加上心理上的创伤,几乎抹去了他身上一切鲜活的生命痕迹。他僵硬的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就像一具中了定身咒的活尸体,任谁对上他那双没有一点焦距,没有一点色彩的眼睛,都会心惊肉跳的。
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她……怎么样了?”
金南一说:“遗体已经火化了,与她一起火化的还有第九突击连几十名士兵,她走得并不孤独。”
萧剑扬脸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问:“那她的骨灰呢?”
金南一说:“还在那里,俄罗斯军方本来打算派飞机将骨灰送回她老家的,但得知你跟她的关系之后便认为留给你处理更好。”
萧剑扬沉默,半晌才说:“我……我要把她的骨灰送回她的家乡,安葬在白桦林里,这是她的遗愿。”
金南一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他:“这是她的家庭地址。”
萧剑扬接过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金南一削了个苹果给他,他摇头,不想吃,事实上他苏醒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全靠葡萄糖撑着。金南一只能放下,说:“把骨灰送回她家乡举办葬礼之后,你就回国吧。”
听到“回国”二字,萧剑扬双眼终于有了点焦距,盯着金南一,一字字的问:“为什么?”
金南一说:“要停战了。”
萧剑扬问:“车臣投降了?”
金南一摇头:“没有,只是现在俄军已经控制了车臣大部分地区,克里姆林宫认为战略目的已经达到了,就在昨天,叶利钦总统签署了命令,宣布暂停在车臣境内的军事行动并实施有限期的停火,他们打算挟战场上胜利之余威与车臣领导人谈判,结束这场战争。”
萧剑扬说:“谈判不会成功的,只会给车臣叛军喘息之机,让他们养精蓄锐,卷土重来!”
金南一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但克里姆林宫不是这样想的,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想打这场战争。现在他们已经占领了车臣大部分地区,在战略上取得了优势,想要停火也很正常。”他看着萧剑扬,摇摇头:“你屠杀战俘的行为不知道怎么的被人拍了下来,并且泄露了出去,舆论哗然,俄军现在压力很大,他们害怕你再作出类似的举动让他们更加被动,所以向我们提出,让铁牙犬中队回国……我知道你很想替柳德米拉中尉报仇,但是我无能为力,这是政治。”
萧剑扬自言自语:“政治……政治……”苦苦一笑,神色极为苦涩。他确实很想给波琳娜报仇,将策划了杜兰山口伏击战的车臣指挥官碎尸万段,但是他屠杀战俘的血腥手段吓到了俄罗斯人,俄罗斯军方向他下达了逐客令。
也就是说,他连替她复仇都做不到。
金南一叹息:“事实上,我也认为你应该回国。你现在的心态非常不稳定,仇恨占据了你的心灵,如果继续让你留在车臣,你要么就变成一个只知道杀人的疯子,要么就急于复仇将整个小队带进死地,这是绝不允许的。”
萧剑扬说:“我服从命令。”
金南一说:“回国后我给你一段假期,你好好休息一下,调整心态再重新进入战略值班。”
萧剑扬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阳光明媚,原本光秃秃的树木都披上了绿衣,招展风情。春风正施展神奇的魔法,改变着这片大地的妆容,只可惜,再温暖的风,也融化不了他心里的寒冰。
两天之后,萧剑扬出院了。他从第56伞兵旅旅长手中接过波琳娜的骨灰和遗物,谢绝铁牙犬中队所有队员陪同的要求,也不让俄罗斯军方的人物跟着,独自一人登上飞往赤塔的客机。他答应过波琳娜要把她的骨灰送回她的家乡里,埋葬在白桦林中,他想静静的陪她最后一程,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
经过数千公里的漫长飞行,飞机终于抵达赤塔机场。萧剑扬下了飞机,找了拉达轿车,按着地址直奔波琳娜的家乡。
欧洲那边已经是大地春回,远东这边,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威力也在消退,公路两边很多树木的枝头已经抽出了嫩芽,在寒风中顽强地成长,等待着阳光将大地唤醒,然后尽情绽放。不过得当心倒春寒,气温一夜之间下降十几度在这里是家常便饭。这是一片严酷得令人生畏的土地,极度严寒足以将一切不够坚强的东西扫进垃圾堆,哪怕是以万物之灵自诩的人类也不例外,能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来的人,都是最坚韧的。
但是,这同时又是一片美丽的土地,这里有着美丽的湖泊、冰河、一望无际的大森林,正如波琳娜描述的那样:公路在森林里和湖边穿梭,拐过一个大弯,就可以远远望见成排的高楼大厦,和大楼顶部那金色的圆顶塔尖,索菲娅大教堂巍然屹立,庄严肃穆,整个城市俨然童话中的宫殿。萧剑扬痴痴地看着,波琳娜曾无数次向他描述过这一切,他和她约好打完仗就一起到赤塔来见她父母,同时欣赏她家乡的风景,只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了。
他找到了波琳娜的家,却被告知房子已经换了主人,原来的主人搬回了乡下老家。没办法,只能继续找。
汽车在公路上行驶,萧剑扬透过车窗往外面张望,看到的是一片萧条、破败。乡间公路上车辆行人都少得很,偶尔碰到一两个,都是身上裹着好几件一看就不顶事的旧衣物,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扒出来的,不管夏季的还是冬季的通通都往身上套,冻得鼻尖通红,抱着胳膊匆匆走过,公路边还能看到冻死的人,就这么僵硬的倒在路边,等着人来收尸。这跟波琳娜所描述的那个美丽的世界差别太大了,萧剑扬忍不住问司机:“这些冻死的人是怎么回事?”
司机漠然说:“不是喝酒喝醉了倒在路边冻死,就是走着走着就冻死,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事。这种事情太常见了,每年冬天都会发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萧剑扬问:“你们不是挺富裕的吗,怎么还会冻死人?”
司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咧嘴笑了笑,那笑容中充满了无奈和愤恨:“富裕?那是过去式了。过去我们也许称得上富裕,但苏联解体之后这两个字就跟我们无缘了。莫斯科那帮混蛋已经把远东给忘记了,他们只关心欧洲地区,他们只关心怎样将国家的财富据为己有,远东居民的死活他们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从解体到现在,我们的卢布贬值了一万多倍,物价在疯涨,工资却不怎么涨,还怎么富裕得起来?”
说到这些,司机的话匣子就关不住了,掏出一瓶伏特加往嘴里灌了小半瓶,喷着酒气说:“小子,你知道我们穷到什么地步了吗?穷到整个城市连电费都交不起了,电力公司停了我们的电!市长打电话去找州长,州长也没钱,直接报给克里姆林宫,克里姆林宫让我们自己想办法……哈,最后还是市长有办法,拿木材生意的收益做抵押,好说歹说才说服电力公司那帮混蛋,重新给我们供电!”
萧剑扬简直有点儿目瞪口呆。天寒地冻的,整个城市因为交不起电费被电力公司停电……我的老天爷,哪怕是比俄罗斯穷得多的中国,这种事情也不可能发生吧!
司机一个劲的发着牢骚,不满与愤怒都是压抑不住的。他也有理由愤怒,苏联解体之前他们只是物资匮乏,并不穷,像医疗、教育、住房、供电、供水、供暖什么的都是很有保障的,他们有钱,但买不到东西。苏联解体之后市面上的货物倒是琳琅满目了,但没几样是他们买得起的。货币以近乎恐怖的速度疯狂贬值,曾经比美元还要值钱的卢布现在都快变成草纸了,数以万亿计的财富就这样蒸发掉,消失得无影无踪。寡头明目张胆地侵吞国有资产,能源、食品、电力、化工……只要是有利可图的,他们都扑上去疯抢,要么将其变成自己的产业,要么贱卖出去套利,寡头们的财富在飞速增长,俄罗斯的经济却是一落千丈直跌到谷底,无数俄罗斯人愕然发现,他们一夜之间便一贫如洗了。远东地区更是重灾区,原本苏联是倾举国之力开发远东,现在苏联没了,对远东的支持自然也没了,远东顿时就变成了被遗忘的国度,财政赤字红得发紫,很多城市连电费都交不起了!这样的现实,叫人怎么满意得起来!
“你去乡下干什么?”司机发了一通牢骚之后,问起了萧剑扬此行的目的。
萧剑扬说:“看朋友。”
司机打量他一眼,说:“住一两天就走,不要在乡下久留,更不要借钱给任何人。提防小偷,晚上不要出来活动,尤其要小心那些十三四岁的小崽子。现在在熬冬春呢,这些小杂种凶残得很,发现有人口袋里有钱,能偷就偷,不能偷就抢,不给他们真敢杀人,警察根本就不管的……真让他们杀了,你死也是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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