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马士英的被动应对,这群理学士大夫的确是积极救世了!虽然他们的救世方法,毛珏也不知道究竟回发展到什么程度。
可首先,江南已经感受到了这份阵痛与苦楚。
在大明有句谚语,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完魏塘纱!自黄道婆从海南带回先进的纺织法,采买棉花纺线,织布售卖已经成为了这儿的支柱产业,老百姓赖以维持生机的行当,可是今天,松江布似乎也走到了它的历史末端。
一股子大火冲天而起,精心保养,上满了油的织布机在烈火中被焚烧的咯吱咯吱作响,一股子黑烟冲天而起,跟着一起焚毁的还有松江百姓的心,看着那些没织完的精美棉布化作飞灰,百姓心头恐怕比油煎还要难受。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任松江县令了,肥胖的身躯的却都没有改变,端着个黄绸子,他是得意洋洋的高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隆庆年起,民间多行商贾贱役,人心浮华,奸佞丛生,良田荒为桑田,民多好钱帛而恶生产,以至于太仓枯竭,朝廷用度紧张,大军无应月之粮,百姓无供给之米,此非人君治世之道!”
“即日起,焚尽纺车,断绝商路,百姓一律归于田土,春种秋收,安享盛世,再有奸邪好利之徒,各级官府一律斩之!”
“挺清楚没有,今个起,你们这些懒民堕民,一律下田好好耕地去,再敢好逸恶劳,行那贱商之事,本官就请天子剑斩了你们!”
“可是官爷!何处有地让我等贫民耕种啊!”
这县官话还没嚷嚷完,底下却已经有人按捺不住的叫喊了起来。
钱谦益,姜曰广等人的设想是好的,直接消灭了商品经济,老百姓都回归耕田,从地里刨食,只要有口吃的,百姓一般都不会造反,没了社会矛盾,他们自然也就安定下来,还可以像魏晋士大夫那样,安享着百姓的供奉。
奈何,此时却不是魏晋南北朝,更不是明初时候,魏晋江南才几百万户,不到两千万人口,可此时江南人口足有八千万到上亿,而且土地高度集中,绝大部分在他们这些世家门阀手中,贫者无立锥之地。
就是寸土都没有,不少松江人这才辛勤织造,凭着纺线织布过活!这归田令说的是好,实际上却是断了他们唯一的活路!
这种情况下地方官有办法吗?一个个脑满肠肥的东林子弟同样束手无策,让他们把自己家的土地分出来?不可能!
听着越来越激烈的高喊,这胖县官反倒是恼羞成怒了,恼火的高声嚷嚷着:“都给本官闭嘴!本官看你们就是一群刁民,诚心与本官作对,与朝廷作对!来啊!把那几个老东西都给本官抓了!”
如狼似虎的衙役冲了下去,连拖带打,把十几个惊慌失措的老人拽了出来,在他们的嚷嚷声中,整个村落整个集镇的居民悲愤大喊,嚎啕大哭,却也没换来这些官家一丝一毫的心软。
待他们扬长而去后,仅仅留下了满地未烧完的织布机与一张张绝望的面孔。
这些太平了许久的儒家子弟是浑然忘了,一但百姓被逼到几点,多么绝望就会爆发出多么大的愤怒。
入了夜,整个松江府麾下的小镇子犹如变成了坟墓那样,死寂的可怕,黑暗的连一丝亮光都没有,街上,十几个人影晃动的犹如僵尸那样,一直到进了屋子,这才激起点活泛劲儿来。
“阿爷回来了!阿爷回来了!”
“爹,您没事吧?”
“我爷爷呢?”
“哎,老仉头让那群孙子活活打死了,领尸还要十两银子,我们这实在没钱,只能把活人先领回来了!”
绝望到了连哭都没有,随着一声深深的叹息,整个场面又陷入了死寂。
“实在不行,求求钱员外,分一点地给咱们种吧!”
“钱员外手底下佃户都满了,哪儿还有地,就算分了,那一两亩,够咱们一大家子吃喝吗?老孙去年就不干了,租种了一年钱员外家地,他老伴儿活活饿了不说,还把她五岁的孙女儿卖到了秦淮河去,做瘦马!进那千人骑万人压的火坑了!”
“实在不行,再找李木匠,偷偷打点纺车?”
“棉花从哪儿来?我家最后一点银子赎我爹了!”
商量来商量去,忽然间,桌子被个后生猛地踹倒了,在一帮长者诧异的神情中,那后生憋红了脸,暴怒的嘶吼着:“他辣块妈妈的,咱们的织机烧了,凭什么他姓钱的还织着,平日里有个劳役租税都咱们出,钱家就看热闹,现在官府连个活路都不给了!”
“老子再也不能忍了,我现在就去烧了他钱家的织坊去!”
“我跟你去!”
“我也去!”
就像是陈胜大泽乡的一声怒吼那样,他这一句话,整个镇子也跟着沸腾了起来,一个个年轻人怒火奋勇的纷纷抄起家伙棒子,怒吼着就要出镇。
却还是年长的老人沉稳怕事儿些,在后头着急的劝阻着:“你们这么做,不是造反吗?不怕被杀头吗?”
“待着也是饿死,还不如拼了!烧了钱老狗的庄子,拼着去上海投摄政王试试,就算死了,也至少没白死!”
这呼喊声,就算是最顽固的村老也沉默了。
大半夜的,天忽然亮了起来,噼里啪啦的焚烧声中,同样一辆辆织布机烧的噼里啪啦的,跟着点燃的还有钱家的粮仓柴火垛,几米高的火墙照亮了半边天。
而且还不止这一处,站在松江城墙头向外眺望,星星点点的火堆犹如与繁星交相辉映那样!
......
江南的贫民在为自己的生存做垂死挣扎的时候,帝国广场,温泉酒店中为股东们专门备的大会议厅也是一片死寂,围着宽敞的会议桌,几百个股东掌柜的愁上心头,唉声叹气。
海贸不是那么好做的,那是拿性命去和海龙王手里头换银子,这一年都很顺利,偏偏在年末摊上了个血光之灾。
“摄政王到!”
长长的吆喝声中,这些股东就好像找到家长那样,一个个瞳孔中浮现出了光芒,纷纷站起来行礼过去。
“摄政王!”
“拜见摄政王!”
“都坐下吧!”
跟这毛珏来的郑芝龙,那张满是海风皱纹的老脸上,弥漫着一股子快意的兴奋,让一个个海商都浮现出了希望来,然而,落座之后毛珏的第一句话,却是让所有人如同头上泼了一盆冷水那样,又低落了下来。
“朝廷不会因为此事,向西班牙人宣战!”
也是啊!朝廷什么时候管过他们这些低贱的商人死活,只要在必要时候交上银子就行,向摄政王这样关心他们商人的,已经是天之所幸了,大家伙还奢望什么?
眼看着一片死寂,毛珏却也是沉闷了几秒,旋即,咣当一把左轮却是被他扔在了桌子上。
“还记得你们入股东印度公司时候,老子给你们讲的公司权利吗?你们有行商分红的权利,大海之上,也有宣战媾和的权利!马尼拉的西班牙人也是他们的东印度公司人,他们扣了咱们的船,杀了咱们的人,更是把满港的华人当做猪狗那样屠戮,同样是东印度公司,咱们凭什么忍了?”
“作为董事长,老子提议,拿出一笔银子,组织舰队,打回去!这帮西蛮如何杀咱们的人,咱们就怎么杀回去!十倍奉还!”
“组织私军,和别国打仗,那不是造反吗?”
大明的商人,还真是太老实,太本分了,毛珏话音刚落,已经有人惊愕的出了声来,可这杂音也是短暂的,旋即有人狠狠捅了这出声者一下,片刻之后,所有人的眼睛却又是亮了起来。
摄政王亲口允诺的,这比皇上的圣旨还要管用了,担忧个毛线啊?老晋商康万里是第一个蹦了起来,敲着桌子嚷嚷着:“摄政王,老夫愿意出五十万两军饷,只要能血债血偿!”
“我出三十万两!”
“我出六十万两!”
“一两银子都不需要!”
毛珏敲着桌子的声音,又是打断了所有人,指着那手枪,他是阴沉而急促的说着:“公司今年盈利七百一十万两,我们是一个整体,公司的人被杀了,自然是公司出钱报仇,如果这些银子不够了,也是按照股份来募集,本王自当拿大头!”
“而且打下了马尼拉,那里的战利品,产出,也应当按照股份来分红!现在本王需要的不是银子,而是大家的决心,既然干,就不是躲在后头吆喝两声,要干就是冲在最前头,跟着这些西蛮干到底!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东海的主人!”
“作为董事长,我投战争票!你们呢!”
“宣战,我老郑为先锋!”
“宣战!我大明岂容这些蛮夷欺凌?”
“宣战!”
“宣战!”
这一次公司宣战,并非来自资本家们为了利益争夺而迸发出来的怒火,毛珏占了很大的分量,让公司还是烙下了浓郁的封建印记,可这第一炮既然打响了,毛珏相信,丰厚的红利能如同鲨鱼面前的血腥那样,勾起眼前这帮人贪婪的胃口,下一次,就算自己不再冲锋在前,他们也会疯狂的投入进去。
说实话,这种资本主义扩张,毫无正义,血腥,阴暗,还残忍,可这个时代普世法则即是如此,大航海时代这精彩的大舞台凭什么少了大明?仁义道德还是留给富起来的子孙去讲吧!
同样因为战火而双眼猩红,看着一个个怒吼的股东,毛珏凶狠而残忍冷笑着。
“让我们杀他的鸡犬不留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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