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搁了好些天的扬州之战终于是重新燃起了战火,这天一大清晨,例行的早操被轰鸣的牛角号声所取代,密集而整齐的步伐声中,一个个穿着黝黑撩动棉甲,沉重到势不可挡的步兵方阵铁块那样的森然出营,汇聚在了扬州城北门,满是青苔的石头城门下面。
只不过照比大半个月前,现在的扬州士气一落千丈!那时候扬州士绅尚且对北方军阀出身的毛珏有着些许抗拒感,毕竟谁也不知道他破城之后会对城内的大家大族做什么,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扬州城还是一贯以富庶而闻名,谁都怕被乱兵所抢掠。
可这和平相处了十几天,甚至毛珏还平和的允许他们开江,行盐。毛珏的统治方式也渐渐为士绅们所接受,这个时候毛珏忽然大动干戈,这些盐商大户们第一印象不是如何守城,而是谁没伺候好,把摄政王给得罪了?
这种情况下,由盐商花钱支持起来的扬州守军士气如何,可想而知。
脸上满是惊慌之色,这些穿着号子服,拿着弓箭与大刀的守军一开始就直接战战兢兢的躲在了城垛下,连头都不敢露,整个城门唯一敢挺直腰杆站着的,好像就只剩下扬州督师,东阁大学士史可法了。
可就算他身边,也是跟着一大群弯着腰哆哆嗦嗦的盐商。
“大学士,降了吧!摄政王乃是天子开明皇帝特派,抵抗天军乃是罪大恶极啊!”
肥胖的肚子都难受的窝了起来,再加上本来就忧心忡忡,总商康远山的老脸更是苦的犹如霜打的茄子那样,悲催的在那儿抱着拳头恳求着。今天他是一呼百应了,平时和他唱反调的徽商席孝廉和姚广元等几个总商同样是满腹悲催的哀求起来。
“是啊!史大人,摄政王大军如此多的大炮,我扬州城轰下去可就全完了!”
“大人,扬州城待您可不薄啊!求求您,大发慈悲吧!老朽全家都住在这城里啊!只要免了这刀兵之祸,老朽全族愿意为大人建生祠,四时拜祭大人的恩德!”
“史大人,您是好官,就算降了摄政王,咱们扬州盐商同仁也愿意花银子捧高您,您还是高官不减啊!”
一声声劝降声,让史可法的脸色更加的阴暗,死板起来!
这一刻他竟然有了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谁都知道毛珏偌大的野心,一但江南陷落,毛珏距离废掉开明帝,称帝还会有几天?可哪怕应天朝廷里那些自号君子的同僚们都放弃了曾经他们为之奋斗,赋予他们权利与荣耀的大明王朝,更不要说这些重利轻义的商人们,贫苦的百姓们了。
这些天江来江北投诚的官员家人源源不断,阮大铖那阉党不说,连东林魁首钱谦益的钱家人,连天天念着朱子去人欲存天理的东林理学都带着女人与钱财,卑躬屈膝的拜倒新主人门下,大厦将倾的感觉格外的沉重,压得史可法几乎透不过气来。
可就在这一声声的劝告中,史可法忽然是昂起头来,疯子那样的仰天大笑着,那笑声凄厉的犹如厉鬼,萧瑟中带着一股子决绝,笑的一群还在苦苦劝说的盐商们毛骨悚然。
下一秒,还没等这些盐商们反应过来,史可法忽然是疯子那样的猛地夺过了身边军兵手头的火把,接着把火把狠狠地砸在了已经装填完的城防炮上。
轰隆的一声巨响,在盐商们惨白的脸色中,大炮狠狠地喷射了出去,沉重的炮弹击翻了正在列阵的辽镇大军一个角落。
听着城下的惊叫,康远山几个面如土色,再也不敢言语一句,直接是提起袍子转身就跑,他们身后,史可法狼一样的声音凄厉的嘶吼起来。
“开战!开战!”
青史如何,自有后人评说,没有毛珏的历史上,史可法面对异族铁蹄,用气节失守了扬州,他是英雄,可这个时空,估计他得成为冥顽不灵,负隅顽抗的典型了,可无论如何,这场扬州之战是由他拉开了序幕。
坐镇在大军背后,还包裹着半身绷带,包的犹如木乃伊那样的毛辽王也是为这一炮愕然起来,这么多天接触,他也以为扬州会不战而降,毕竟他又不是穷凶极恶的鞑子,也没啥屠城,杀人的恶名,现在看起来,他还是低估这些顽固的老古董了。
只不过这一炮对于毛珏来说,却也不是件坏事儿!这给他了向肥的流油的扬州盐商们开刀的口实,要是兵不血刃的拿下扬州城,还真不好伸手去打一群笑脸人!
被动挨打不是辽镇性格,猛地昂起头,毛珏是高昂的咆哮起来:“观音山阵地,反击!”
传令兵犹如电路板上的电流那样,飞速的流淌到了大军身后,能一句话让一个女人兴奋到如此的男人,估计也非毛珏莫属了,形状高大的犹如某些不可描述的物品一般东江红衣大炮底下,一刹那,炮兵指挥孙春的眸子闪亮的犹如燃起了熊熊火光那样。
她所准备那套漂亮的战歌终于派上了用场!
先是恭顺的单膝跪下,行军礼回复了毛珏的命令,旋即这女人猛地拔出了战刀,指着山下磅礴古老的扬州城墙,孙春高昂而尖锐悦耳的声音在那些不知道第几期新入伍的炮兵耳旁嘹亮的响了起来。
“我们是什么?”
“远东不灭的暴风雪!”
炮口这么些天早已经蓄势待发的调整好了发射单元,随着孙春的怒吼,这些炮兵一边整齐的扯下了炮衣,一边应和的呐喊着。满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麾下,孙春又是气势恢宏的咆哮起来。
“让他们感受下什么是暴风雪中的绝望,发爷!!!”
回应着娇柔女人的是轰鸣的炮响,一瞬间就像是山崩地裂般的震撼出来,一排排的大炮倾吐着火舌,本来就云雾飘渺的观音山刹那被浓郁的白色硝烟所弥漫,一颗颗结实的铁球子拖着尾烟,冰雹那样密集的狠狠落在了城头。
真的是暴风雪中的绝望,带着些扬州园林秀丽的木头城楼顷刻间土崩瓦解,散乱的木头带着大量的灰尘向后狠狠砸在了临着城墙的民宅头上,巨大的轰鸣声吓得那些才刚刚逃下城门不远的盐商们一个个腿脚发软,争相恐后的跪坐在地上,商场上,他们是呼风唤雨的老江湖,战场上,却是渺小的犹如蝼蚁。
尤其是晋商出身的总商康远山,控制不住中,他是明显感觉到自己裤裆下面一阵热流涌现出来。
当年德川幕府的建立者德川家康,初次上阵时候都被吓尿了,在东江末日一般的炮火下,他一个小小商人被吓尿了倒是也不稀奇。然而这毁天灭地的气势,却是如同梦魇那样,纠缠了许多年。
远远观战的尚且如此,更不要说直面攻击的城墙上防御官军了,噼里啪啦落下的霰弹雨中,就像是一个个被打死的虫子那样,一团团的鲜红的血迹四仰八叉的弥漫在城墙上,沉重的实心弹又是在旁边砸出各个触目惊心的弹坑来,巨大的龟裂纹狰狞的弥漫在了墙砖上。
毕竟是东阁大学士,督师,就算史可法是这次的始作俑者,依旧有人舍生忘死的保护他,死亡暴风雪来临的前一刻,几个亲兵冒死把他推向了城门箭楼,虽然箭楼塌了,可毕竟楼角还有着一定保护作用,一身官袍都被灰尘所叠满,灰头土脸的自垃圾堆里站出来,左右环顾,史可法就像是二百多年后第一次见识英国洋枪洋炮的清朝大臣那样,不可置信的四下张望着。
可这还没完,忽然间,他是感觉脚底下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猛然响起,又是毛珏攻打扬州时候的钻入弹的第二次爆炸。
哗啦的巨响中,扬州洪武年间修建,已经二百多年历史陈旧的北城墙轰然塌陷了一大块,震的史可法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自火炮兴起之日,列强间的冲突也是大炮与堡垒之间的较量,棱堡,星堡,一个接着一个的兴起,然而扬州的城墙明显是在堡垒行列处于落后的地步,于是乎,扬州之战始开始于炮击,终也是终于炮击。
潮水那样的辽镇大军开进了扬州城,这座南明在江北最后一座堡垒随着军士的呐喊声,就此宣告攻陷,倒塌的城楼下,史可法还在茫然的看着毁灭性的一幕,两个受到命令的东江军士直接拖着他的肩膀,把他脱下了城墙。
.........
不烧杀不掠夺,毛珏的大军绝对是这个时代的异类,进城之后,一部分军队沿着城墙依次接管城防,缴械剩余的守军,然后把那两万多扬州部队押解出城看管,另一队则是挨个衙门执行警戒,命令慌乱的居民要么出城,要么就在家里呆着,这座八十万人口的超级大都市仅仅半日,就被安稳了下来。
一部分人徽州籍的盐商协带着少量的家财细软逃出了城去,辽镇军也不去追赶,任由他们离去,甚至史可法不少官署官佐干脆直接被赶出了城池,硬塞进了去往江南的船只,这东江处事真是太过于莫名其妙,以至于不少人一边在江水中划着船,一面还不可思议的回头张望着。
到了下午,大批大批的辽镇亲兵在情报处锦衣卫缇骑的带领下,则是挨个宅院拜访了起来,凡是逃走了的盐商,名贵的江南园林大门口封条一贴,就此充公,没逃掉的盐商,则是一封拜帖,下午摄政王宴请。
毛珏的请帖,估计是没人敢谢绝,下午三点左右,下午茶的时间,史可法待过的总督衙门,又一次是高朋满座,一个个盐商提着大包小裹的礼物,哆哆嗦嗦的鱼贯而入。
这毛珏够小气的,说是宴席,整个桌子上摆的全是罐头,猪肉罐头,豆子罐头,羊肉罐头,鱼肉罐头,虽然样数不少,可这些玩意哪儿合那些食不厌精烩不厌细的盐商胃口?不过今个就算是摆满汉全席,估计盐商们也没心思吃了,大大小小几百号盐商无不是紧张的张望向大门口,同时心里不住的掂量着,这次平息摄政王的愤怒,需要掏多少银子。
可是恐慌却是在毛珏进门时候开始了,现在入了五月,北方虽然还挺寒凉,可是这气候异常的扬州已经微微有点闷热,包裹了一身绷带的毛珏干脆是仅仅披着件军大衣,袒露着胸口的绷带走了进来。
一瞬间,这次突然攻城的原因,这些盐商们似乎找到了,摄政王受伤了!!!
他们可不知道,这是毛珏狠起来自己抽的,摄政王护卫层层下还能受伤,唯有的可能就是身边人下手的,而就在两天前,钱家托人送来了一位秦淮佳丽顾媚,可是不少人知道,甚至康远山和席孝廉还受钱谦益拜托,经手了此事,行刺这个字眼顿时浮现满了他们的心胸。
两个总商腿儿当即软了,直接扑腾一下子跪倒在地,拼命地磕着头哀求着:“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跟着他俩,或是兔死狐悲,或是微微幸灾乐祸,几百的盐商也是惶恐不安中纷纷跪下,不住的磕着头。
“小人有罪,求摄政王宽肃!”
本来就是来唱黑脸的,毛珏是当然不会放弃这机会,当即,他一幅怒不可遏的模样,暴跳如雷一般的咆哮起来。
“尔等当然有罪!竟然炮火抵抗本王天兵!今个这宴席,就是问罪之宴!”
这杀气腾腾的话语一出,几个大盐商是当即吓瘫了,康远山也是绝望的趴在地上,这下恐怕要诛九族了吧?
然而令他们惊愕的是,毛珏一边怒气恒生的往里走,一面居然还在对他们摆着手。
“都给老子起来,坐下,老子慢慢找你们算账!”
这儿毛珏是爷,他让这些盐商大头朝下拿大顶,也没人敢反抗,随着他入座,一群盐商就跟小学生那样子,也是乖乖入座,在一双双眼睛紧张的注视下,毛珏先是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恼火”的哼了起来。
“诸位,我毛某人也是经商出身,我毛珏的东江镇,相信你们不少人还去过,所以我毛珏体谅你们,四月行盐,哪怕大军鏖战,我也放你们出城,可你们干了什么?竟然做下如此之事!你们实在是太令毛某失望了!”
“摄政王恕罪,小人知错了,小人愿意献上全部家产,求您宽恕!”
心惊肉跳之下,康远山几个只能咬着牙一搏了,再一次跪在地上,他们是纷纷沉重的磕头下来,不过这一幕却是让毛珏有些愕然了,这盐商这么不经吓唬?
一个人家财至少一二百万两,还真不是一笔小数目,可惜,毛珏今天来目的不在于此,很有些肉疼的嘴角抽搐了下,他是好不容易又浮现出一股子愤怒的神色来。
“人命至贵!岂是区区些许银两赔的过来的?”
完了,真的要先杀族灭了!涉事的几个盐商彻底瘫软在了地上。可接下来,毛珏的话却是让所有盐商几乎都忍不住蹦了起来。
“本王要取缔你们所有人的盐引盐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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