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地步,吴珉心一横索性撂担子,道:“这笔钱怎么分村委会不过问了,今天白乡长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白钰接着说:“我的说法就是严格遵循规章制度,把钱分给真正需要扶持的贫困农户。阮大叔,比如你分到****块钱,打算怎么做?”
阮大叔眼睛一亮,道:“我有自留林地,今年还种樱桃,争取……”
白钰摇摇头:“去年没培土,没深挖倒翻,准备工作一样没做仓促上马怎么行?还有,按规定****块钱只能用于购买树苗,浇灌、喷洒、修剪等工具怎么办?农药、化肥的钱有没有?好的樱桃品种第一年要把果子打掉让树木长得更壮实些,你等得了吗?”
“这……”阮大叔被一连串提问问呆了,支吾道,“总会有办法的……”
白钰还是摇头:“我觉得没什么好办法。还有,****块钱才买多少树苗,能结多少果子?就算大丰收吧,如何确保口感,怎么运出山,卖给谁,你都联系好了吗?”
阮大叔张口结舌,骚着头说不出话来。
白钰一个个问过去:“钱大爷、于大叔、老任、老齐,你们有啥想法?阮大叔毕竟还有樱桃种植经验,你们以前顶多帮庄园除草喷洒农药,钱拿到手怎么用呢?不会……不会买酒买肉买烟,再打打小牌,吃光用光吧?”
“不会不会不会……”
阮大叔等人一脸尴尬地说。
“那笔钱可以分给大家,都落到各个人名下……”白钰出人意料道。
“啊——”
别说阮大叔等贫困村民,站在旁边的吴珉和余世强也被他翻来覆去的说辞弄得一头雾水。
白钰续道:“考虑到专款专用原则,钱不以现金形式放,而是树苗,比如阮大叔应该分得****块钱,我给你价值****块钱的树苗,怎么样啊?”
阮大叔吃吃道:“可……可白乡长刚才说自家种植那么多问题,我……我们没办法解决……”
白钰一指梯田林园:“都放余老板这儿种!大家把分到的树苗交给余老板统一栽培、统一管理,以后统一销售,不是挺好吗?”
“这……”
这下子轮到余世强着急了,准备冲上前理论,被吴珉一把揪住连使眼色。
吴珉虽没完全弄明白白钰的意思,但已看出来这位年轻副乡长脑子灵活,明显跟普通乡镇干部不属一个档次。
“是挺好是挺好,”阮大叔等人喜形于色,道,“伺弄樱桃树不容易,有余老板照应着大伙儿就放心了。”
白钰说:“承认不容易说明阮大叔很有良心,余老板提供的其实是一条龙服务,从前期培土、深挖倒翻到施肥、喷洒农药等等大量繁琐的事情,收获后运输也是大问题,所以该交的管理费、化肥农药等成本费一样不能少,大家听清楚了吗?”
提到钱阮大叔等人又蔫了,个个面有难色。
“要有那个钱,还不如……还不如自个儿干呢……”阮大叔讪讪道。
“自个儿干又回到先前话题了,你们单兵作战干得了吗?”白钰毫不留情说,“给大家出个主意吧!俗话说得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大家还是把树苗委托给余老板种植,但出不起钱怎么办?到林园干活!记住了,这不是给余老板打工,而是为自己打工,不过要听余老板指挥,让大家干什么就得干什么,中午还包一顿饭是吧?”
“包工包饭。”
余世强忙不迭点点头,心里头简直对白钰佩服得五体投地。
阮大叔等人都表示很满意白钰的方案,说自己没资金、不懂技术、不会管理,就是有使不完的劲,林园里面的活儿都能干,保证让余老板放心。
本以为事情至此告一段落了,不料白钰还有话说:
“现在从买树苗开始恐怕有点迟了吧,到哪儿买、买什么品种也是问题,再给大家出个主意……”
众目睽睽下白钰来到一棵樱桃树旁,拍拍树干道,“我看呐余老板把林园里的樱桃树估个价,各人根据分得的钱进行认购,比如这棵树上用漆写‘阮’,代表阮大叔的,那棵树上写‘钱’,代表钱大爷的……”
阮大叔等人笑得合不拢嘴:“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
余世强也笑得满脸是花,暗想什么你的他的,长在林园里都是老子的!遂道:“白乡长真高,高!”
白钰又说:“每个人认购的樱桃树必须分散开来,要是聚到一块儿以后专门只除自己区域的草,喷洒药水我的地盘多喷些,那是不行的;大家干得好余老板也看在眼里,日后赚了大钱少不了奖金,是不是?”
说得大家哈哈大笑,一桩看似麻烦且无解的难题就在谈笑风生中轻松解决:
**万元农副产业扶贫开资金还是进了余德山口袋;但不管余德山在估价、管理方面玩什么手脚,村里贫困户至少从中分得一杯羹切切实实得到实惠,从根本上化解围攻村部的症结,也为村委会今后解决类似问题提供新的思路。
回到村部,白钰向简刚电话汇报了事件的处理情况,简刚语气里多多少少有些意外,随即对他遭遇山体滑坡表示关切,让他在恢复通车前安心留在荆家寨村做好调研,切实掌握第一手扶贫工作方面的数据。
事有凑巧,没多会儿尤德山打电话询问,白钰淡淡说已向简书记汇报了,矛盾已全部解决。
尤德山可没简刚那份养气功夫,轻轻“啊”了一声,说白乡长能不能简单介绍一下,我好以镇党政办名义个简报。
白钰笑笑,说尤主任啊,平息和化解群众不满情绪,从根本上解决扶贫支农资金使用问题是我的工作职责,做好是本份,做不好要接受批评,没必要简报吧……我这边还要走访几户贫困户,不多说了,再见。
在吴珉陪同下,傍晚时分白钰随机抽了正在吃晚饭的三户人家,清一色都是黑乎乎又糙又硬的荞麦馍,尝了一口山里野菜腌的咸菜,嘴里尽是苦涩难言的味道,恨不得当即吐到地上。
但在贫困村民们面前,白钰从容地、轻松地硬生生把咸菜咽了下去,肠胃里搅得比喝醉酒还难受。
真是不亲身经历,绝对不相信改革开放几十年、高展的中国还有这么穷苦的人家!
对这个群体来说,人生在世没有任何希冀和追求。外面的世界再精彩再鲜亮,大国雄威哪怕红旗飘到全球与他们无关。
能每天都吃饱,偶尔加顿肉,那就是最好的。
回村部途中,吴珉说今天白乡长太累了,还差点遇险,到我家里炒几个菜喝点小酒压压惊吧。
白钰摆摆手说不必不必,随便吃点就行,嗯,跟会计打个招呼,晚上我要看一下近三年所有扶贫项目资金的账目。
近三年?
吴珉脸色微变,怔了怔说向白乡长报告,我是去年才接手,之前的账送到乡财政所档案室了……
村里没留底?万一档案室失火了怎么办?白钰问。
听说是……是简书记的意思……
白钰沉吟片刻又问,前任村主任在家吗,把他叫来聊聊。
吴珉低声道王主任……去年突然得重病死了,所以才……
默然片刻,白钰说我知道了,那就看看去年以来的账目吧,有多少拿多少,会计应该在家吧?
吴珉稍稍有些尴尬地说会计在家……就是我老婆……
老婆?
白钰惊异地扬扬眉,暗想一个管钱,一个管账,荆家寨岂不成了吴家寨?这种极度不合理现象,乡里居然听之任之?
遂沉住气问:“你爱人之前——也就是你没担任村主任的时候就是会计?”
吴珉笑得更尴尬,夜色下不知老脸红没红,良久才说:“以前的会计是……是王主任老婆……”
终于没忍住,白钰放声大笑,道:“夫妻档是荆家寨村的标配么?”
“倒也不是,这种安排真是巧得不能再巧,”吴珉解释道,“荆家寨的女人们就我老婆和他老婆念完初中,多少能把账记清楚;他当村主任时我是副主任,总不能叫我老婆当会计吧?同样我当村主任不可能叫他老婆当会计,毕竟她做的账,唉,不提了……”
夫妻档的好处是查账很方便。
账簿、表格都放在家里——吴珉说村部没钱装防盗窗、购置保险柜,反而家里安全些。
翻翻账本,偶尔拿吴珉,在并不明亮的灯下白钰一直坐到晚上十一多点钟,吴珉呵欠连天不时打瞌睡,他老婆早就找个借口溜进了房间。
合上最后一页,白钰疲倦地揉揉眼,伸了个懒腰。
“没……没问题吧?”吴珉不安地试探道。
白钰巧妙地反问道:“你觉得哪方面有问题?”
“我……我们水平低,不懂账哩……”
“去年底有个支出叫做‘宥集团扶贫返还款’,***万元,什么意思?既然作为扶贫资金给了村子,为何还要返还?”
白钰装作不经意地问。
吴珉道:“最近几年都这样——上半年给荆家寨***万,年底一次性划回***万,等于村里实得**万,蛮不错的。为啥这么做我也不晓得,是乡里安排的。”
“乡里……镇扶贫办?”
“党政办尤主任,他电话要求分几笔打款,哪笔钱打到哪个账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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