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姬来到青山后,井九已经来剑狱里看过她几次,不管是路过还是专程来,对他来说都是很罕见的事情。这首先体现了他对她的重视与尊敬,其次是因为他有件事情想要确定,最后且最重要的原因很简单,他想和她进行一些交流。
能够拥有他曾经的高度与经验、可以与他平等交流的生命,真的很少。
前面几次交流,最终他都选择了放弃,只是问她想不想换把椅子,因为他不想冒险与对方的神识接触。
那朵荷花的缘故,今天他真的很想与她交流一番,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放弃,转身向通道那边走去。
雪姬转回身去,望向这边的雪山孤峰。
……
……
通过剑狱来到隐峰,碧空里万里无云,星光如水,与那边的雷雨夜完全不同,仿佛是虚假的一般。
井九收回视线,踏空而去,落在某座峰间。
洞府外的红宝石依然亮着,他留下的剑识没有被触动,看来尸狗确实没有来看过方景天。
接着,他去了童颜的洞府。
童颜睁开眼睛,看着是他,声音微冷说道:“不是说好十年之内不要来烦我?”
井九没有理他,走到石桌前。
石桌上放着一张棋盘,棋盘上面散落着数十个棋子,还是上次他来时童颜摆出的模样。他拿起一颗黑棋,放在左下角的一个位置上,棋盘上的局面顿时与先前有了明显的不同,最角落里的几颗白棋再无逃生的希望,眼看便要被吃掉。
童颜知道他这是准备动手了,有些意外问道:“为何是现在?”
井九说道:“我有事情要出去,顺便办一下。”
童颜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更加意外,说道:“你要出山?”
如果是卓如岁,这时候肯定会说一句:我已经去了趟镜宗要告诉你吗?井九没有说这些,只是把朝歌城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童颜,然后说到秋天的果成寺之会,最后问道:“白真人会怎么做?”
……
……
盛夏时节的朝天大陆,到处都吹着湿热的风,人们的心情也被弄的有些闷闷的,却又是那样的躁动不安。
朝堂之上,官员们争吵不休,现在自然没有谁提景辛的事,争的都是些河工、军械的政务,但谁都知道风起于何处。
那些小宗派不停往云梦山去,如朝圣一般,也带起了一股歪风。
风雨欲来,将往青山去。
整个修行界以及朝廷里的官员们都在等着秋天在果成寺的那场谈判。
所有的视线都被这件事情吸引了过去,无人注意到那些偏远的地方也在发生着一些事情。
比如益州初夏那场洪水过后,至少有三百名失踪的百姓直到今天也没有找到尸体,极有可能是冲进了地底的暗河里。
暗河里没有任何光线,只有极微弱的水声,置身其间,会让人联想到传说中的冥界,虽然真实的冥界并非如此。
今夜的暗河却有着一些极淡的鬼火,那不是源自死人的尸骨,而是充满了残忍意味的眼睛。
在青山宗碧湖峰与朝廷清天司的追缉之下,这些应召来到益州城的玄阴宗余孽们,只能在地底的暗河里苟延残喘。与他们相比,那些在暗河里沉浮的残缺尸体更加悲惨,落进暗河里的那些人当场便死了,变成了祭炼邪功的生魂。
前方传来水声,如鬼般的眼睛变得极其明亮,充满了贪婪的意味。
但下一刻,那对眼睛里的情绪便只剩下了恐惧。
暗河被一道剑光照亮。
那名玄阴宗弟子祭出黑幡想要降服那道飞剑,黑幡却瞬间便被撕破,嗤的一声轻响,他的头颅掉进了暗河里。
暗河畔响起数声闷哼,十余道极其污秽阴暗的气息像龙卷风般,向着那道飞剑袭去,同时数道黑幡招摇而起。
那道剑光骤然敛没,然后再次亮起,在暗河里高速穿行,根本无视那些黑幡。
剑光时隐时现,数名玄阴宗弟子发出闷哼声,就这样死去。
暗河很安静,只有头颅不停落入水里的声音,只有飞剑在不停杀人。
幽暗的崖壁忽然震动起来,数十名玄阴宗弟子再也顾不得藏匿身影,破土而出,向着暗河下游的夜色逃走。
就算来人再强,也不可能把他们所有人都留下来。
玄阴宗就剩下他们这些人还活着,所以他们要拼命地活下来,只要还活着,玄阴宗便还存在。
夜色深处的暗河下游忽然被剑光照亮。
那道剑光有些奇异,泛着极深的红,像晚霞,更像是血。
一道凌厉而孤绝的剑意顺着水面横扫而至,最前面的几名玄阴宗弟子无声而死。
夜色被剑光照亮,几番交手后,还活着的玄阴宗弟子们浑身带血逃回,却被前面那名剑修拦住了去路。
玄阴宗弟子们对视一眼,发出绝望而怨毒的怒吼,动用玄阴宗的烈阳秘法,点燃了自己体内的精血!
轰轰轰轰!
无数声沉闷的爆炸声在地底响起。
暗河掀起狂浪,瞬间被带着邪恶气息的魔焰烧至沸腾,然后变成更高温度的蒸汽,向着上下游狂涌而去。
很长时间后,烟尘渐渐落下,暗河恢复了平静。
一道剑光自下游破空而至,卓如岁浑身是血,应该是受了不轻的伤。
他没有想到这些玄阴宗余孽最后竟然动用了燃烧精血这种邪招,离得稍微近了些。
赵腊月戴着笠帽,踏剑而至,艳红的火光与更红的剑光照亮了她的剑。
河面上残存着的火焰里,无数玄阴宗弟子的碎裂肢体散落在河面上,然后渐渐下沉,与那些无辜百姓的残缺尸体合在了一处,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被暗河里的盲鱼吃掉,再也无法分开。
……
……
益州最出名的就是火锅。
苏子叶最不喜欢的就是火锅,因为他在烈阳峡那个天地自然生成的火锅里生活了太多年。
那天夜里,烈阳峡跳向了天空,然后摔死了自己,峡谷里的所有人都死了,包括他那些忠心的部属以及父亲。
这些不好的回忆像极了那道剑光,每当他记起一次,便感觉魔轮被砍断一次,痛苦至极。
他取出一颗丹药吞进腹中,然后开始沉重的喘息,绿色的脸庞上出现一些不健康的红晕,颜色更加诡异。
过了段时间,他眼神里的痛苦变成陶醉,直至最后,所有的情绪都不见了,只剩下平静。
玄阴宗就像所有邪道宗派一样,没有真正的灵脉,修行总会出问题,靠服药也撑不了太久。
他离开租住的小院,去了一家廉价的老茶馆。
老茶馆里有人在喝茶,更多的人在打牌,茶杯上的陈年茶垢很清楚,大水壶搁在煤炉上,壶里的水永远都是沸腾的,不停发出呜咽的声音。
苏子叶要了杯最便宜也是最常见的茉莉花茶,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穿着布衫,戴着面具,与茶馆里的这些客人并无两样。
时间慢慢流逝。
大水壶的呜咽声忽然消失了。
那些牌桌上的喧闹声与脏话也渐渐远去。
苏子叶端起茶杯,把沫子吹开,喝了一口,然后望向对面。
卓如岁说道:“听说你的脸是绿的,能不能给我看一眼?”
苏子叶放下茶杯,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的行踪一直都很隐秘,召集那些流散在外的弟子用的也都是明王的称号,知道这个茶馆的只有两个人。
那两个人是他以前的旧部,境界实力很好,而且非常忠诚,绝对不会出卖他。
卓如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说道:“你知道我是谁?”
苏子叶说道:“像阁下这般没精打采,偏又剑意凌厉如实的人物,放眼青山,也就只有卓如岁了。”
卓如岁称赞道:“不愧是苏子叶,果然有几分见识。”
苏子叶站起身来,看着他说道:“但就算你是卓如岁,也没资格杀我。”
卓如岁说道:“以前修行界都说你比洛淮南强,那你应该和我差不多,我一个人想杀你,确实有些麻烦。”
既然这么说,那么他自然便不会是一个人。
苏子叶望向茶馆外,看到了戴着笠帽的赵腊月,还有散发着血色光芒的弗思剑。
修行界都知道赵腊月是景阳真人的隔世传人,天生道种,杀性极强,但苏子叶还是没想到她都快游野上境了。
卓如岁的境界也是如此。
青山宗的年轻一代真是强的不像话。
苏子叶想着这些事情,说道:“这不公平。”
他是邪道年轻一代的最强者,修行天赋还在洛淮南之上,就算赵腊月与卓如岁再强,他也不会有任何畏惧,但是二打一必输无疑。
卓如岁说道:“啥?”
苏子叶摘下面具笑了笑,取了颗丹药送进嘴里。
药效发作的奇快,他的脸瞬间变红,与青色混在一起,便变成了紫色,眼神有些涣散,气息却变得强大很多。
赵腊月不知道这是什么,卓如岁却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丹毒,认真说道:“这么吃下去你会死的。”
苏子叶说道:“但至少今天你们会先死。”
卓如岁觉得莫名其妙,心想如果嗑药有用的话,谁敢说比适越峰的丹药多?就凭丹毒便想杀死我们?
苏子叶又取出一个浅褐色的瓶子,这瓶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似玉又似瓷。
赵腊月还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卓如岁则是有些感慨,说道:“四荒瓶果然在你手里。”
苏子叶举起四荒瓶,平静说道:“这不重要。”
茶馆里忽然响起呜咽的声音,那是大水壶里的水沸腾了。
一个老人提着水壶走了过来,眼窝深陷,散发着极其浓郁而刺鼻的血腥味道。
老人在这间老茶馆里烧了很多年的的开水,就在所有人都离开茶馆的时候,他还留在这里。
他是玄阴宗的长老华阴,很多年前被苏七歌逐出了烈阳峡,一直在益州隐姓埋名地活着,直到最近才被苏子叶请了出来。
此人魔功了得,大概等同于青山宗的破海境强者,赵腊月与卓如岁就算联手,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华阴提着一壶开水,面无表情看着赵腊月与卓如岁,就像看着两个死人。
忽然。
擦的一声轻响。
华阴的身体里面掠出来了一个人。
这是视觉上的幻像,实际上那个人是从华阴身后穿过来的,只不过速度太快。
开水壶摔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华阴也倒在了地上,溅起无数血花,身体分成两半。
不管是魔轮还是气海又或者是血肉经脉,都这样断成了两截。
那人落在地上,鲜血无声淌落,没有半点凝滞,就像荷叶上的水珠倾泻而下,瞬间干净如初,白衣依然如雪。
苏子叶盯着那人的脸,问道:“井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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