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李延庆便醒了,他双手枕在头下,凝望着黑漆漆的屋顶,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就仿佛是一场梦,但唇角的余香告诉他,那不是梦,是真的,他竟然赢得了一代名妓李师师的芳心。
李师师美若天仙般的容颜和热情奔放的柔情蜜意固然将他的心融化,但在他内心深处,却还隐藏着另一个美丽的倩影,李延庆低低叹了口气,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同姓不婚,就算旁人不在意,但她父兄也绝不会答应。
这时,隔壁传来了动静,这是喜鹊起床了,喜鹊跟随他也养成了五更起床的习惯,李延庆索性翻身起来,长长舒展一下身体,快步走出房门。
“小官人早!”
喜鹊正在井边打水,李延庆走上前拉起了水桶,笑道:“以后不要起这么早了,多睡一会儿。”
“没办法,已经养成这个习惯了,到了这个时候怎么也睡不着,只好起来了。”
喜鹊将桶中水倒进铜盆中,洗了一把毛巾,递给李延庆,李延庆接过毛巾洗了一把脸,冰凉的井水顿时让他神清气爽,“喜鹊,以后提醒我少喝酒,半夜总是会头疼。”
“你才不会听我的话,所以我也懒得说。”
喜鹊让他坐下,细心地给他梳头,她又想起一事道:“昨天晚上郑胖子来找你的。”
“哦!他说什么?”
“他是来向你告别......”
“告别?”李延庆一惊,连忙问道:“他是什么意思?”
“别乱动!”
喜鹊用梳子敲了他的头一下,“刚梳好又被你弄乱了。”
停一下,喜鹊又继续道:“他说要休学一年,回相州准备科举,当然不是他自愿的,被他阿姊逼回家乡,说他在京城整天闯祸,听他说,好像是因为矾楼打架。”
李延庆顿时醒悟,那晚在矾楼郑胖子应该也有份的,自己竟然把他忘了,他可是认识王贵。
“他还说什么,关于打架的事情?”李延庆又连忙问道。
“他没说,他只是让你好好复习,他说大宋还是文官的天下,考不上科是举没有前途的,小官人,我觉得他好像一下子懂事了。”
头发梳好了,李延庆站起身笑道:“从今天开始,我也好好复习了!”
“那就对了,书中自有颜如玉,小官人考上进士,蔡相公说不定都会把女儿嫁给你。”
李延庆哈哈一笑,“他的女儿我可不敢要,太老了,孙女还差不多!”
李延庆跑出了院子,很快便消失在浓黑的夜雾之中,喜鹊的小脸红红的,却不知道她想到哪里去了?
........
上午,李延庆又去听了三经新义,虽然他觉得自己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但京城的大儒说不定会有更深的见解。
一堂课就是半天时间,冗长枯燥的讲解听得李延庆呵欠连天,他感觉所谓的京城大儒甚至还不如姚师父有水平,姚师父比他们讲都更加深透,他们只是照本宣科。
其实省试和发解试的考试内容完全一样,只是省试的题量要大得多,三经新义也是考贴经,它考得不是理解深透,而是对经文的熟悉,根本没有时间让你草稿,必须直接在正卷上一气呵成,而且不能有半点修改,有修改就是污卷,连第一关都过不了。
这种严格的规定也是为了逼迫士子一遍遍地抄写三经新义,抄一遍就至少要半年时间,很多士子花在抄书上的时间都是以年起算,十年八年很正常,耗费大量金钱、时间和精力,李延庆思考良久,他觉得自己走不了捷径,不抄上两遍他休想考上进士。
中午,他在茶馆里吃了一些糕点,便离开太学前往悦来客栈,今天他还有另一件事,他要送一本字帖给李清照,昨晚他答应赵明诚的。
悦来客栈汴京有三家,赵明诚夫妇住在梁门附近,就在州西瓦肆的斜对面,李延庆急着今天赶来,是因为他们明天就要离京了。
李延庆走进客栈,一直来到后院,后院有几间小院子,他敲了敲其中一扇门,片刻,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丫鬟仰头问道:“你找谁?”
“你主人在家吗?我和他约好的。”
“他出去了,要晚上才回来。”
李延庆一怔,心中略有些失望,他们不在家,李延庆正要取出字帖,这时,院子里传来李清照轻柔的声音,“小荷,外面是谁?”
李延庆心中大喜,连忙道:“大嫂,是我,我是延庆!”
“原来是李少君!”
李清照上前开了门,笑道:“明诚说你中午可能会来,让我等你,果然来了,快快请进!”
李延庆走进院子,笑问道:“德甫兄不在吗?”
“他父亲的一个旧同僚病了,他要去探望一下,晚上还要和几个朋友去喝酒,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
李清照请李延庆到客堂坐下,又让丫鬟去点茶,李延庆从怀中取出字帖,递给李清照,“字帖有两本,一本是天子日常的文作,一本是南华经,我带来了日常文作,如果大嫂喜欢南华经,我回去再换。”
“我无所谓,都很好!”
李清照打开文作,她翻看了几页,赵佶的书法清丽脱俗,自成大家格局,李清照着实喜欢,满脸笑容绽开,“那就说好了,我借阅一年。”
李延庆摇了摇头,“借只是对外人的籍口,实际上我就送给大嫂了,不用再还我。”
“这....”
李清照想了想,“好吧!我也送给少君一本诗集,你稍等片刻。”
李清照起身回屋了,不多时,她拿来一本自己的诗集,笑着递给李延庆,“不能和你送的礼物相比,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李清照当年一首如梦令便名动京城,在书坊里也能看到她的诗词集,不过那是雕版印刷,而李清照现在送给李延庆的诗集却是她亲笔写的诗词集,李延庆翻了几页,发现其中好多诗词都是后世不知道的,她当然写了不少作品,但流传于世的却只有那么几首。
“谢谢大嫂的心意!”
这时,丫鬟送来了两盏茶,李清照喝了口茶,浅浅笑道:“说起来我应该多谢你,若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我哪能喝到那么好的美酒,李少君,师师对你情深义重啊!”
李延庆脸一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尴尬地笑了笑,本来他还想利用这个机会问一问九真的情况,但现在这个情形,他问不出口了。
李清照注视着李延庆又道:“师师虽不幸身在乐坊,但那不是她的错,她能出淤泥而不染,显得她人品清高,我认识两个奇女子,都是不幸占籍教坊,但她们却比男人更有志向,更加忧国忧民,足令须眉汗颜。”
“一个是师师,另一个是谁?”
“另一个是西京教坊的梁红玉,我估计你没听说过。”
“啊!”
李延庆低呼一声,点点头,“我知道她!”
梁红玉后来嫁给韩世忠,成为抗金巾帼英雄,那师师呢?自己又能否改变她的命运。
这时,李清照提笔写了一首诗,笑着递给李延庆,“这是你写的诗,我很喜欢!”
李延庆的脸腾地红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着实让他有点无地自容。
李清照叹息一声道:“有时候我也曾有过类似的思路,但我没有这种情感,写不出这种遒劲苍凉的诗作,师师很喜欢它,李少君,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给我也留一幅字?”
“延庆愧不敢当!”李延庆喃喃道。
“我看是不肯给我写吧!”李清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时李延庆已恢复了常态,他挠挠头不好意思说:“大嫂有令,小弟焉能不从,不知大嫂要延庆写点什么?”
“这就对了,我还是喜欢豪爽的男子!”
李清照嫣然一笑,她想了想说:“我的书房叫做归来堂,延庆就给我写幅对联吧!”
李延庆心中一松,笑道:“我从小就擅长写对联!”
李清照抿嘴一笑,“我知道的,所以才让你写对联。”
李延庆想到了九真,这必然是九真告诉她,李延庆心中顿时生起一丝黯然,他铺开纸,沉思了片刻,便提笔写下一幅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悦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好一个家事国事天下事!”
李清照赞不绝口道:“书法好,对联更好,多谢延庆赠联,我一定裱糊起来挂在墙上。”
“能得易安居士称赞,延庆之幸也,时间不早,小弟告辞了!”
李延庆起身告辞,李清照一直将他送出大门,这时她踌躇了片刻,便缓缓对李延庆道:“我有几句话,临别之时送给延庆!”
“请大嫂教诲!”
李清照注视着李延庆,“教诲谈不上,但是我的一番心里话,大丈夫处世,当率性而为,三妻四妾并无不可,只要有功于天下,无愧于国家,又何必在意什么礼教束缚,只要不是同祖,同姓又何妨?只要是真心相许,教坊又如何?最后我祝延庆金榜高中,鹏程万里!”
李清照慷慨激昂的一番话,李延庆一时间竟呆住了.......
良久,李延庆深深行一礼,转身便快步走了,李清照望着他的背影走远,不由低低叹了口气,他真的明白自己所说的同姓其实并不是指师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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