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兴贵的老脸有些难看,因为他做了一件事后后悔的事,况且这事又见不得阳光,却又被徐浩东给点破了。
上次陈修杰上门拜访时,冯兴贵心里有个小九九,这个小九九的基本原则,是确保自己退下来以后,有个“自己人”能坚守在班子里。这个小九九并不离谱,任何当领导的在夕阳来临时,都企望让权力的影响得以延续,冯兴贵恋权,这个想法由来已久。
这个“自己人”只有三位候选人,组织部长阎芳、副市长陈修杰和副市长杨涛。对杨涛他倒是观察多年,但冯兴贵觉得他象白眼狼,以前追着自己屁股溜须拍马,现在大概认定自己下了,就摆出了一付改换门庭的架势。陈修杰表面上恭敬,私下里言必称前辈,但冯兴贵总感觉有点虚,因为他认为陈修杰这边称自己为前辈,那边与常务副市长李继国称兄道弟,脚踏两只或多只船的人,在官场里是没有好前途的。
思来想去,冯兴贵认为还是阎芳靠谱,一起在床上战斗过的战友么,尽管不用流血,但至少挥洒过无数汗水。什么叫知根知底?阎芳知道冯兴贵的“根”,冯兴贵知道阎芳的“底”,这就是知根知底,世界上最管用的知根知底。
冯兴贵打定主意帮阎芳,但却使起了欲擒故纵和虚虚实实那一套,他太了解徐浩东,上赶着不是买卖,你越往他前面凑,他越把你看小看扁。冯兴贵将录音笔寄给徐浩东,也算是一个高招,既展示自已的实力,又让徐浩东做一道选择题,哪怕徐浩东看不上阎芳,也不会选择陈修杰和杨涛之流,最差的结果,也能确保阎芳现有的地位。徐浩东用人,不怕这人有缺点,就怕这人没特点,阎芳性格直爽,胆儿倍大却心机不重,班子里需要这样的同事.
“浩东,你说说,你是怎么知道录音笔是我寄给你的呢?”
“呵呵,你这是老招了。”徐浩东坏笑道:“老冯,我是球迷,你更是四十几年的老球迷,你应该知道有这么一个说法,把球传给三秒钟后的自己,你这招就叫把球传给三秒钟后的自己。三年前寄给两套班子成员的匿名信,就是举报我和刘玉如的那封匿名信,就是我自己写的。”
“啊……”冯兴贵盯着徐浩东笑道:“浩东,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你能当上市委书记,而我却干了一辈子也只能当个市委副书记了。”
“老冯,我是这样分析推理的,从理论上讲,敢去你家录音的可以是任何人,但实际上却没有几个人敢这么做。最有条件最有可能干这事的人只有三个,你老冯、陈修杰副市长和阎芳部长,显然可以直接排除陈修杰副市长,除非他要自己作死。阎芳部长进出你家方便,藏个录音笔小菜一碟,你也希望我怀疑她,玩个明贬暗保的把戏,但阎芳部长恰恰是最不可能干这事的人,因为她不屑于这种勾当,她的性格决定了她不会耍阴谋诡计。所以,偷偷录音并寄录音笔的人,就只能是你冯副书记喽。”
点了点头,冯兴贵笑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心里的想法你也知道了,我就不再跟你啰嗦,你看着办好了。”
“哎,你还没有解释,你为什么这么痛快地同意退下来呢。”
“你明知故问啊。”冯兴贵假装生气,恶狠狠地瞪了徐浩东一眼,“我和阎芳的事本来还可以糊弄,你搞了个现场直播,我们两个又当众做了承诺。你这是变相逼我们做出决断,我不快刀斩乱麻,我还能保住晚节吗?”
“老冯,要一分为二地看问题嘛。”徐浩东笑道:“退下来也不是说退就退,比方说接下来,你要把民主生活会对外公开这个制度,推广到所有的乡镇和部门,这个工作非你莫属。”
冯兴贵苦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安生,会把最得罪人的活交给我。”
徐浩东爽快道:“你可以对外宣布,这是我徐浩东的决定。”
“不过,你这招还真是管用。”冯兴贵道:“关起门来开民主生活会,等同于形式主义,关起门来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等同于和风细雨,过去了就没事了,还就是对外公开和现场直播,能重新唤起干部们的党性和羞耻心。”
点点头,徐浩东道:“老冯,接下来的乡镇和部门党内民主生活会,可以分为两种形式,一是现场直播,二是先录像后播放,这是硬规定,任何乡镇和部门都别想蒙混过关。”
“好吧,我就努力站好这最后一班岗。”
“谢谢,就为你这个承诺,我敬你一杯酒。”
“哈哈,快喝了两瓶,酒量见涨啊。”
“老冯,喝不花钱的酒,喝没问题的酒,我总是奋不顾身的。”
冯兴贵眯着一对老眼,看着徐浩东问道:“浩东,你对这场反腐战争怎么看?”
徐浩东指着冯兴贵笑道:“别给我下套哦。”
冯兴贵道:“我坚决支持这场反腐战争,我只是想知道,先治标再治本,什么时候才能进入治本阶段。”
“老冯,咱们只谈咱们云岭这一亩三分地。”徐浩东道:“我个人认为,在咱们云岭市,反腐腐应该治标治本同时进行,两手并举,两手都要硬。抓一个书记郭涛,死一个副市长顾青平,端一个盘口镇,搞一个统计局,整一个城管局,等等,其实都只是治标。而这次市级班子党内民主生活会及其现场直播,才是治本以及治本的开始,把咱们这些掌握权力的人暴露在公众视野下,就是权力的公开和某种程度上对权力的限制。”
“有道理,算是个大招。”冯兴贵问道:“浩东,可不可以逶露一下,你的下一个大招是什么?”
徐浩东当然不说,打着哈哈说尚未想好,他可没有喝醉,也没到与冯兴贵无话不谈的地步,有的想法有的事情,要在合适的时候才能端出来。
能把冯兴贵整服,是民主生活会带来的意外收获。冯兴贵能自觉退居二线,说明他有党性,徐浩东心里欣慰。在出任市委书记以后,徐浩东认为他的面前挡着三座大山,一是林建峰市长,二是冯兴贵,三是常务副市长李继国。林建峰市长几乎回不来了,冯兴贵又要退居二线了,只剩下一个李继国,徐浩东已不再把他当成阻碍。
徐浩东在冯兴贵家喝了点酒,不敢开车,是打的回家的。
回到家已是深夜十一点半,屁股刚沾沙发,手机就响了起来。
领导与警察一样,二十四小时不能关机,铃声就是命令,特别是晚上的电话,一般都有事情,不及时接电话是很容易犯错误的。
果不其然。打来电话的人是徐浩东的顶头上司,海州市委书记张正阳。
徐浩东睡意顿无,深夜电话,必有要事。
张正阳竟然人在云岭,徐浩东吃惊不小,张正阳事前不通知,瞒着当地一把手,这不合常规啊。
徐浩东急忙出门,跑到美食街叫了出租车,心急火燎地赶到八一宾馆。
下雨了,五月的第一场雨,比往年晚来了半个月。
八一宾馆档次不高,规模不大,但是是官方指定的接待宾馆,海州市领导来到云岭,一般都下榻于此。
进了宾馆的前院,徐浩东看到不少轿车,其中一辆是市委宣传部长余怀光的私家车,他心里一动,下了车的左脚收到了车里。
“徐书记,到了。”年轻的出租车司机提醒道。
“不急,你继续打表好了。”徐浩东咦了一声,“你认识我?”
“认识,认识,两袖清风讲正气,做人要学徐书记,破车旧房存折空,嫁人偏嫁徐浩东,谁不认识你徐书记啊。”
徐浩东乐了,“什么,是谁编的啊?”
“网上编的,徐书记,你现在可火了,网上搜索量超过了周杰伦呢。”
“是么?可这‘破车旧房存折空’怎么讲,破车旧房我承认,可怎么能说我存折空呢?那谁还愿意嫁给我呢?”
“嘿嘿,我们听说以前你被调查时,你家存折上只有几百元钱,这不等于是存折空么。”
徐浩东笑道:“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徐书记,这说明你是清官么。”
“小同志,清官好,但清官也不好,因为清官兜里没钱,穷啊。”
这时,徐浩东看到,市委宣传部长余怀光从宾馆里出来,开着车走了。
“小同志,既然我是清官,被你说得这么好,这打车钱能免掉吗?”
“嘿嘿,徐书记,你可真逗。”
“哈哈……”徐浩东拿出二十元钱,扔给了出租车司机,“甭找了。”下车冒雨跑进了宾馆。
张正阳书记正等着徐浩东。
徐浩东心里有点不爽,也满腹狐疑,张正阳脸色凝重,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二人坐下后,张正阳闻到了酒味,“突然袭击,对不起了,怎么,喝酒了?”
“在冯兴贵副书记家噌了几口。”徐浩东不问事,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他从第一次见到张正阳的那天起,就打定了这么一个主意,只拿张正阳当领导,该近则近,该远则远,公事公办,不掺杂一丝一毫多余的东西。
张正阳应该嗅出了徐浩东身上的情绪,脸上还是阴天,与外面越下越大的夜雨倒是相得益彰。
“浩东,人算不如天算,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海州市常委会决定,让你们的林建峰市长回来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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